伯嘉聽完巴清的話,嘴角連絲笑容也欠奉。巴清小心觀察著伯嘉的神色,見他不起身仍舊看著棋盤不語,猶豫著坐下,準備陪他下完這盤棋,孰料伯嘉將手上一直把玩的棋子往棋盤中央一丟,撞亂了好幾顆原本已布局有序的落子,棋盤瞬間亂成一鍋粥。
巴清一怔,以為是自己什麼舉動惹惱了這尊大神,一麵賠笑,腦子裏計較著要說點什麼安撫伯嘉。誰料伯嘉站起身,振了振衣袖,麵無表情道:“我餓了。”雖然這些舉動有些無禮,可這樣一個如玉公子做出來卻有種少年般的率性,尤其那句“餓了”聲音低沉,十足的孩子氣。巴清沒有孩子,但見了這樣的伯嘉卻激發了她的母性,立刻吩咐下人張羅晚飯。
沒一會兒,美味可口的飯菜便呈了上來,巴清忙著布菜,時不時就著菜品評兩句,說說哪樣是巴地特色,哪樣又是塢堡庖廚最拿手的。伯嘉始終板著一張臉吃飯,樣子倒是極優雅,外人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隻是垂眸不知是在聽巴清說話還是在想別的事情。
巴清正揣測他的神色,想著自己說什麼好的時候,伯嘉已經停箸起身。巴清忙道:“用完膳了?可要休息?客房我已命人……”話未說完,伯嘉已經不耐地打斷:“你也不必費力討好我,且想想你這般朝秦暮楚,若讓君上知曉,他眼裏可容不得二心之人。”
好在巴清這些年在諸國公卿間周旋日久,很懂得這些應對之道,立即肅容道:“君上和公子於我有恩,小婦人銘記在心絲毫不敢忘懷,此次趙使前來意在購買丹砂以資軍用,我已言明,巴地所有丹礦皆屬楚王,若無王令,小婦人不敢私售半點。”
伯嘉聞言神色突變,直把巴清盯得心虛,轉身欲走。巴清急忙辯道:“公子誤會,清並未背叛君上。趙使提的要求,清一條也未應下。”
伯嘉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笑得邪氣:“一條也未應?”
巴清自知失言,這次趙使來確實與她談了不少事情,方才她語帶隱瞞,已被伯嘉識破,不管這樣的隱瞞有意還是無意,伯嘉已經質疑她的忠心。
“看來這趙使獅子大開口,提了不少要求吧?以趙義目前對你所求,一定開出了不少優渥的條件,這樣你竟也未動心?”說著用懷疑的目光緊緊鎖著巴清。巴清被她看得心頭一滯,連氣息都險些亂了。伯嘉聰慧非凡,她說錯一個字,他便能抓住其中的破綻同時轉化為對自己有用的信息,而且他的目光咄咄逼人,仿佛能窺見人心底的私密。
巴清感覺到陣陣寒意,這才想起這位公子年歲不大卻不是善茬,半年多前才用非常手段平了秦地的叛亂,世人畏之如虎,背後送了個“嗜血公子”的稱號,他竟也笑著接受了,仿佛那些慘死的貴族百姓不過是他成名的墊腳石罷了。巴清從未見過春申君,她與楚國的聯係與交情都是通過這位公子傳達的。春申君有多厲害她不知道,但伯嘉的厲害她是親眼所見的,否則以她在巴地的名望身份,絕不會屈尊降紆、費力逢迎,隻為討好一個楚國的年輕公子。
“請公子相信清的忠心。”
伯嘉卻是一甩袖子走了,也不知是氣得拂袖而去還是此事揭過不再懷疑。
伯嘉的侍從就在殿外,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後揚長而去,巴清目送著直到自己的衣袖被一股小小的力量輕輕扯動,這才反應過來,低頭一看,正是自己的侄子熊陽。孩子才六歲,正是活潑可愛的年紀,此時精神卻不大好,穿著裏衣揉著眼睛,弱弱地叫著:“姨母,你怎麼還不來陪我睡?”
巴清一看到他心都軟成了絲蘿,立刻蹲下來拉著熊陽的手道:“不是讓姆媽陪你睡了嗎,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一個人隻穿著裏衣就跑出來?”
“我想姨母……”麵對巴清溫言責備,孩子並不害怕,卻顯得有些委屈,巴清顯然很吃這一套,不再數落,而是一把抱起孩子,向寢室走去。巴清身材嬌小,抱久了有些吃力,熊陽聽見姨母氣息變粗,弱弱道:“姨母,陽是不是又重了?姨母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吧。”
巴清笑道:“小陽不沉,姨母抱你並不費力,你且乖乖不要動,這便到了。”
熊陽便安安靜靜地趴在巴清身上不再亂動。
孩子的異常乖巧讓巴清心安,她摸著熊陽的垂髫走在夜色中。這些年,她從未因為自己女性的身份而有過絲毫的卑怯,此時麵對兩國逐鹿卻頓生一種力不從心之感——商賈即便做得勢力再大,也不過是在二國股掌之間,成為他們角逐玩弄的棋子。即便被人稱為巴中之王又如何,清不免內心自嘲,商賈終究是商賈,即便有塢堡之穀、山川之險、人心所向又如何?大國如巨石,她便是累卵。石若擊卵,焉有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