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各懷鬼胎
第6章:各懷鬼胎
天陰山,綿延一百裏,蒼鬆古柏,蔽日遮天,可謂山如其名。
山中聳立著十餘座峰,最有名的當屬神鵲峰,海拔逾兩千米,為群峰之首。聲震江湖的“天陰教”就位於神鵲峰腳下。
天陰教是中原武林邪派第一門。教主何贏秋貧賤出身,幼年曾在少林學藝,師承高僧鼎空大師,二十歲上因盜竊《大力金剛掌》秘籍未遂而被逐出山門。這何贏秋是個“武癡”,為得修習神往已久的三十六路凝指劍,投身當時惡名昭著的魔頭田應俠門下,一晃十年,學成後殺了田應俠,仗劍行走江湖,在天陰山創立“天陰教”,憑一套受益於凝指劍而自創的“天陰劍”聞名武林,幾年來吸納了上千教眾,形成一股不可忽略的勢力。
何贏秋的為人行事深受田應俠的影響,性情乖張暴戾,我行我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另外,他最大的特點,便是愛財如命。
不放過能到手的任何一點蠅頭小利……
甘為五鬥米折腰……
這點起色與何贏秋的大家風範相去甚遠,可卻真實形象地概括了他對待身外之物的態度。
上梁不正下梁歪,教主如此,手下教眾自不必說。天陰教曆來靠“劫富”來自我周濟,說是“劫富”,他們可不管你富不富,你的錢路數正不正,隻要有利可圖,他們就是一群嗜血的惡魔。
這股“黑惡”勢力隨教眾的日益增多而漸漸強大起來。
這天傍晚,一個人引著五個挑夫,上了天陰山。挑夫挑著十隻沉重的擔子。
天陰教正堂內,何贏秋眯著眼一個勁掃描那十擔蓋了紅布的貨物。不用說,他就大致知道那下麵蓋的是什麼,他眼前浮現出蒙了紅蓋頭的美麗的新娘,正嬌羞又急切地盼著他去揭開蓋頭……
“好說,好說……”他嗬嗬一笑,聲音很是有些錚錚刺耳:“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三日之後,你上山來取他的人頭便是!”
那人道:“如此甚好!何教主,事成之後,另有重謝!”告辭下山。
那人走後,何贏秋親自揭開那十個美麗新娘的紅蓋頭,眼前驟然一片黃澄澄白閃閃綠熒熒,閃耀著七彩光環。
他不禁輕聲吟唱:“太陽太陽,給我們帶來,七色光彩,照得我們,心靈的花朵,美麗可愛……”
軍師汪統湊過來低聲道:“教主,你前日剛收了那華更五銀子,答應幫他殺丁朔,今日如何又收丁朔錢財……”
何贏秋笑道:“你真是個書呆子,此番我要來個二者通吃!你瞧好便是了。”
華更五的三千兩銀子是一次性付清的。如果再多些,並且留下更多一部分後手支付,或許就可以保住性命。
華更五為人向來爽快,這次卻爽快得不是地方,因為他麵對的是毫無江湖信義可言的何贏秋。
其實當他第一次上山時汪統就曾悄悄告誡他,最好預留一部分酬金,等事成之後再付,華更五卻嗬嗬笑著說:“何教主的為人華某信得過!”汪統暗暗搖頭。
事實證明了汪統的擔憂,華更五的第二次上山便成了他的人生絕筆。
毫無防範沒心沒肺的他在仰頭痛飲慶功酒時被何贏秋的鐵掌扼住了咽喉……
翌日,丁朔上山來取華更五的頭,身後又跟了五夫十擔,這次擔裏裝滿了上好的綾羅布匹。
丁朔見到了處心積慮想要殺死的仇人華更五的頭,他徹底地鬆下心來,仰頭喝幹何贏秋遞來的酒,接著,仿佛慣性似的,他的咽喉更加沒有防範地迎上了何贏秋的手……
這次,連汪統都大感吃驚!
事後,何贏秋解釋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已為丁朔除卻了仇人,然我也拿了華更五的銀子,今日償他所願,也算告慰逝者的在天之靈嘛……”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此話果然不虛。
如此看來,華更五死得不冤。
綜上所述,我們便不難想象當縛龍教的兩位當家同時前來拜山時,麵對著更多更貴重的財禮,何贏秋是怎樣表情的一張臉。
那真是幸福得象花兒一樣……
他眯著眼道:“不瞞二位,何某對朝廷素有微言,早欲反之,我願與貴教結為同盟,聯手共圖大事。”
二當家道:“我教能得何教主鼎力相助,實乃大幸!今略備薄禮,權作見麵之禮,不成敬意……”
何贏秋眼睛眯成了縫:“禮不禮的倒是次要,重要的是成大事……”如同夢囈。
這日將午,縛龍教兩位當家再次上山,雖顯得有些倉促,可他們帶來了不遜於初次拜山時的財禮。
三人坐定,酒宴擺上。大當家發話了,他開門見山:“眼下有一樁好買賣,不知何教主感興趣否?”
“哦?”何贏秋心猿意馬,意氣風發:“是什麼樣的買賣,先生請明言。”
大當家正色道:“嘉瑞撥庫銀十萬兩押往江西修複寺廟,卻指派一名鏢趟子出身的所謂武狀元率部押運,似在與那江西巡撫鬥氣……聯想這幾年中他的旨意時有任性不妥之嫌,我教認為此事雖有可疑之處,卻值得我等一試!”
何贏秋一聽十萬兩銀子,眼睛不由瞪得好大:“先生的意思是……”
“想請教主出麵劫銀,露一手讓我等開開眼!”大當家直視他的眼睛。
何贏秋回視著他,沉思片刻,冷笑一聲:“原來先生是想考驗何某誠意來著!”
二當家淡淡地道:“不知何教主肯賜教否?”
何贏秋偷眼瞟向那堆積如小山的財禮,幹咳一聲:“買賣確是好買賣,何某接了!”
大當家微笑道:“何教主英武果敢,痛快!來,幹了!”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二當家道:“我們得到消息,押銀隊伍近日便會行經洛陽,到時以貴教的力量為主導,我教負責斷後增援抹角掃尾……”
何贏秋又一聲冷笑:“想來一個鏢趟子能成多大氣候,值得我們如此重視?!”
大當家道:“朝廷不乏聰慧多謀之士,我等須謹慎行事,小心為妙。”
酒過三巡,何贏秋忽然停杯不飲,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大當家問:“何教主還有何疑問?”
何贏秋直來直去,不加掩飾:“關於這十萬兩銀子的分配問題,兩位是如何考慮的呢?”他想得還挺遠。
大當家道:“這個自然不會虧待了何教主,我們對半分成,不知意下如何呢?”
何贏秋淺笑不語,若有所思。
二當家道:“何教主若是覺得不公平,我們願將大頭讓出,以示誠意,我們四六分成,我四你六,如此可算公平?”
聞聽此言,何贏秋麵若桃花,舉杯笑道:“好說,好說,既然二位如此給何某麵子,本教定當全力以赴!來,喝酒!”
明月夜,洛陽城外二十裏新安縣,官道邊一家叫“君臨”的客棧內,隻有一間客房還亮著燈。
王有為略帶憂慮道:“聖上命我們晝伏夜行,擇險路山道進發,而你何故曉行夜宿,且專行大路,與聖命背道而馳,不怕聖上怪罪麼?”
鞏大業道:“聖上遣我押運庫銀,目的隻有一個,便是使銀兩安全抵達江西,而非必須經由哪條路。我行鏢多年,幾乎熟悉所有路線,知道什麼路該何時走,哪座山可放心攀,這或許也是聖上遣我來的原因。若全依聖命,那麼我們勢必要經過天陰山,那可是個極其危險的所在!”
王有為看他說得鄭重,便問:“因何危險?”
鞏大業道:“那裏是行鏢的禁地,行鏢者的噩夢!”沉默一會又道:“所以,為免去一切可能的麻煩,依我看,在這中原一帶,我們還是應揀人多嘈雜的正路而行,方可無礙。”
王有為聽他說得認真,料想他的鏢局就在商丘,於中原形勢確應諳熟,便不再言語。
按鞏大業製定的路線,押銀隊伍需經洛陽,走伊川,寶豐,平頂山,經漯河,駐馬店,信陽進入湖北,走大悟,孝感,江夏,鹹寧,通山,自九宮山進入江西,過武寧而至浣江口。
千裏迢迢,危機四伏……
有誰知道行路難,漫漫長夜莫敢眠……
水秀的肚子是越來越大了。
她堅信,自己懷的是孟忠的孩子,因為每當她想起孟忠,肚裏的孩子便會踢她一腳。
想一次,踢一腳,每天,她都得被踢上百十來腳。
疼,但是她感覺疼得幸福。
然而,這是多麼辛酸的一種幸福……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夜,她在夢裏與孟忠相見的時候,孟忠是如何把耳朵貼上她的肚皮側耳傾聽,然後他興奮地說:“我聽見了,他在叫爸爸……”
這個場景,每天都要在她眼前浮現百十遍。
可是,那夜之後,她卻再沒有見過孟忠一次。
眼前,總是那沒用的馮大海,一成不變的吃飯客人,以及永遠忙不完的活計……
她多麼想再次重溫那個幸福的夢!於是她的睡眠時間較之以往平添一倍,隻想人為加大做夢的機率。
馮大海卻認為她的懶惰源於腹中的孩子——阿裂的孩子。
盡管這個無奈的決定是由他自己做出的,而水秀也確實爭氣地懷上了種,可馮老板卻總是開心不起來,他每天一閉上眼,便會看見孟忠在得意地笑,在每個漫漫長夜裏,孟忠的淫笑都會格外刺痛他脆弱的心靈。
這是心魔在作怪!這不是真的!
每次想起孟忠時他總這樣告誡自己,然後懷著短暫的安心驚恐地睡去……
睡覺,於是成了他每天最懼怕的事情。
大家都來看這兩口子呀!一個盼睡覺,一個怕睡覺,一個每天睡個不醒,一個夜裏倆眼圓睜……
日子一長,倆人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水秀睡得紅光滿麵,天天腫眼泡,大海熬得麵黃肌瘦,夜夜轉腰子。
用蔬菜水果來形容他們吧,這方麵小玉最在行。水秀臉色象番茄,大海臉色象生薑,水秀表情象甜瓜,大海表情象苦瓜,水秀肚皮象西瓜,而且是沙瓤的西瓜,大海身型象黃瓜,而且是無刺的蔫黃瓜……
辰時,一支行鏢的隊伍大大咧咧進了洛陽城。
一人騎一匹通體漆黑的健馬當先開道,正是聲遠鏢局總鏢頭,朝廷今屆的武狀元鞏大業。
他後麵是兩匹馬拉的鏢車共三輛,每輛車看上去都沉甸甸的。八位合稱“中原八駿”的鏢師各騎駿馬環護在側。
再後麵是一匹棗紅馬,馱著江西巡撫王有為。
隨行還有一隊50人的兵卒,各持長槍斷後。
這麼一支行鏢隊伍,在一個繁華喧鬧的時刻,走進這座繁華喧鬧的城。
王有為有些局促,忐忑,不時向四方張望,偶爾傳來的每一聲異響都會讓他驚惶不安。
與他相比,趾高氣揚的鞏大業便顯得胸有成竹,大義凜然。
鏢隊所到之處,皆引來百姓好奇的觀看,鞏大業顯出他親和的一麵,頻頻向圍觀群眾揮手致意,臉上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表現得象個剛從奧運會凱旋歸來的我國體育健兒,還是破了紀錄那種。
王有為對他的這種四處招搖很是不滿,不禁低聲自語:“差不多行了,還怕強人注意不到你啊……”
街角聚了不少人,原來是一個相麵的攤子。
算命先生撚須微笑,侃侃而談:“天不算早了,人不算少了,我也吃飽了,你也站好了,雞也不叫了,狗也不擾了……諸位莫要誤會,我擺卦攤不為生意,誠心奉送諸位幾句,隻為交個朋友……我已看見有一位,他有機會發一筆橫財,可他自己摸不到,我指點他幾句他便可抓住這筆財……還有一位朋友,很不幸,他家的後院起火了,紅杏出牆了,礙於顏麵,我現在不能說他是誰,他可站不住,他馬上要走,他一走,我就說是誰……”
鞏大業坐在馬上慢悠悠經過,居高臨下領略著算命先生那三寸不爛之舌,不禁微笑,心中不屑。
算命先生仿佛無意中看了人群外的鞏大業一眼,眼睛一亮但麵色一沉,接道:“還有一位爺,身後萬貫之財,前景卻不樂觀,有可能喪失殆盡……”
鞏大業心中一凜。
他本不信算卦相麵的把戲,認為那都是騙子之所為,可算命先生這句明顯針對他的話卻著實擊中了他,隻因為他把這次的任務看得太重了。
你越在乎什麼,什麼就越能刺激到你。此話果然不假。
鞏大業下馬,揮手示意鏢隊先行,分開眾人來到算命先生麵前,道:“你適才那句話可是在說我?”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隻玄秘兮兮地說:“冬天熱,夏天涼,見了老頭喚大娘……”目光如炬,直射鞏大業。
鞏大業有些發蒙,茫然不解其意,道:“先生請明言……”
算命先生不答話,取出紙筆,寫了幾個字,將紙折好,交給鞏大業,撚須微笑道:“軍爺趕路要緊,我不打擾了。”
上馬趕上鏢隊,重新走在隊伍之首,鞏大業才偷偷展紙觀瞧。
上麵一行小字墨跡未幹:夜宿城南金麒麟,方保平安。
這時,王有為並轡過來,低聲問:“鞏大人,那算命的與你說了什麼?此行是吉是凶?”
鞏大業慌忙把紙團了,藏於掌心,故作輕鬆道:“沒說什麼,隻是些莫須有的鬼話,危言聳聽,還不是為了騙銀子……不足信!不足信!”
王有為見他不願說,便不再言語,眉宇間透出憂慮。
鏢隊緩行。鞏大業跨在馬上,做著思想鬥爭:若按原定計劃,今晚應在伊川縣郊,可此人卻要我夜宿洛陽,這裏莫非有什麼玄機不成?還是真的能保此行平安……不足信!不足信!我偏不依他言!
回身對八駿道:“在洛陽不作停留,直出城南!”
“金麒麟”是一家集餐飲娛樂洗浴住宿為一體的休閑場所,是洛陽城中每到晚上最熱鬧的地方,好比寶安賭場和翠袖街在清波聆雨鎮的地位,而從樓的結構上來看,又有些象似白月樓……
“金麒麟”樓分四層,一層餐飲,二層娛樂,三層洗浴,頂層住宿,是外地來此公辦之人的理想棲息地,是旅行途中中轉的加油站,也是本地有錢人和混混們的第一選擇。
我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河南人在做生意方麵的精明尤勝溫州人,為國之魁首。這一點反映在“金麒麟”老板蔡鐵頭身上再合適不過。
蔡鐵頭的名字聽起來憨憨的,粗粗的,愣愣的,笨笨的,殊不知,他卻是個極其聰慧精明的人。
關於他的聰明頭腦,這裏還有個故事,介紹他從一個一文不名的農家窮小子是如何抓住一次進城趕集的機會在賭場一夜暴富迅速脫胎換骨步入上層社會一舉摘掉貧困的帽子從而演繹了一出雞窩裏飛出金鳳凰的典型的光宗耀祖的民間喜劇……。
酉時,“金麒麟”一層,吃飯的人基已滿座。
大堂能容近百人共同進餐,平素從未有過如此的上座率,今晚卻幾乎滿坑滿股,概因一下子就湧進來了五六十位,占據了大半的食桌。
鞏大業與八駿中的“搏狼駒”趙引,“點蒼駒”陸鳴,“醒吟駒”王珀,“遊魂駒”謝嵐同在一桌,王有為與八駿另四位“醉夢駒”胡鷹,“火龍駒”薛遲,“彈指駒”張棋,“汗血駒”鄧勤同在一桌,隨行兵卒除有十名在後院守護鏢銀,餘下四十名兵卒連同三名車夫,零散分布於大堂內。
鞏大業終於還是留在了洛陽城,他思前想後決定還是按照算命先生的話做,因為這次賭注太大了,他實在是輸不起。
一旦因為沒聽算命先生的告誡而真的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那他就死定了。
他並沒有逆向思維一下,即一旦算命先生是惡意的,那麼指給他的必是死路一條。
他本不迷信,然此刻,他卻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他哪裏知道,那個總愛微笑撚須的算命先生,竟會是天陰教的軍師汪統。
汪統堪稱是個人才,他自幼飽讀詩書,喜研周易八卦,雖無大的成就,卻也算是個遠近知名的儒士。輔佐何贏秋以前,他連續科考落第,正自慨歎壯誌難酬時,天陰教和何贏秋給了他一個體現自我價值的機會。
何贏秋一介武夫,有勇無謀,汪統的加盟等於為他平添了一把摟錢的耙子。自汪統入天陰教以來,出謀劃策著實幫何贏秋發了幾筆。何贏秋對他賞識有加,甚至放出話來,自己之後便是汪統繼位。
其實汪統對何贏秋的專橫陰狠一直不以為然,但汪統一介酸儒,報國無門,又急於找機會證明自己的才學,實現自我的抱負,故暫時委身於天陰教成了他眼下最實際的選擇。
尤其是,何贏秋真正待他不薄。對一個不得誌的讀書人而言,滴水之恩尚須湧泉相報,又何況是知遇之恩?
有一次天陰教做成了一票大買賣,慶功宴上,何,汪二人都喝多了,在那種喜慶的氛圍裏,二人曾有一段即興的對唱。
汪統:“你是我的伯樂……”
何贏秋:“你是我的馬……”
汪統:“你是我的知音……”
何贏秋:“(你)是我永遠倚仗的……一匹馬!”
以筷擊碗而歌,眾人紛紛鼓掌相和。
唱到動情處,二人執手相看淚眼,道不盡的浮世滄桑。
喝至盡興時,二人儼然又從歌手變成了相聲藝人,一逗一捧,來不完的說學逗唱。
那天,二人順理成章地結為了兄弟。
別扯遠了,話說回來。今晚將鞏大業的鏢隊留在“金麒麟”就是汪統的主意。他料定鞏大業不敢違背他的指點,必會在此留宿。
鏢隊的晚餐草草就結束了。鞏大業畢竟有些放心不下留在後院儲物間的大宗銀兩。即使是遵從了算命先生的話,他依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與王有為回房擬定了一個輪值的名單,每半個時辰便換一班崗。
鞏大業決定明日卯時一到便起程上路。從現在到明日卯時尚有五個時辰,鞏大業劃分了十個值守小隊。
第一隊由“點蒼駒”陸鳴帶二十兵卒負責戌時前半時辰,第二隊由“彈指駒”張棋帶二十兵卒負責戌時後半時辰,第三隊由“醒吟駒”王珀帶二十兵卒負責亥時前半時辰,第四隊由“汗血駒”鄧勤帶二十兵卒負責亥時後半時辰,第五隊由鞏大業自己帶二十兵卒負責子時前半時辰,第六隊由“搏狼駒”趙引帶二十兵卒負責子時後半時辰,第七隊由“遊魂駒”謝嵐帶二十兵卒負責醜時前半時辰,第八隊由“醉夢駒”胡鷹帶二十兵卒負責醜時後半時辰,第九隊由“火龍駒”薛遲帶二十兵卒負責寅時前半時辰,第十隊再由鞏大業親自帶二十兵卒負責寅時後半時辰。
在這份輪值名單裏,鞏大業值兩班,八駿各值一班,50兵卒每人值四班。
分隊完畢,戌時已近,鏢隊眾人除第一隊外皆回房休息。
鞏大業心裏有底了,他認為今晚會平安度過。他決定小憩一下。
剛剛躺下一會兒,房門猛地被撞開,一名第一隊的兵卒氣喘籲籲闖進房內:“鞏大人,不好了!十名先前守護鏢物的兄弟盡遭毒手!”
鞏大業輕呼一聲,觸電般從床上彈起,甩開那兵卒,快步衝下樓去……
後院,儲物間門外已被兵卒把守,看熱鬧的人被隔擋在外圍。
鞏大業走向儲物間的步履有些虛浮。守衛兵卒見鞏大人來了,閃出一條路。
走進儲物間,鞏大業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十名兵卒整齊劃一地趴伏在封存著庫銀的三隻大鐵皮箱上,每人背上均有一處深深的刀傷,血從他們身上汩汩流出,還在緩緩地流淌,在地板上形成一條暗紅色的河。
迎麵的牆壁上,一個鬥大的鮮紅的字——十。
旁邊扔著一團蘸著血的布。
這個粗大的字,是用死者的血寫上去的。
這時王有為聞訊趕到,看到這血腥的場景,大叫一聲,彎腰欲嘔。
他緊緊抓住鞏大業手臂,顫聲道:“鞏大人,這……這是怎麼回事?這是誰幹的?”
鞏大業仔細查看了三隻鐵皮箱,見封箱處完好無損,稍稍心安,看來凶手還來不及將箱子搬走,甚或凶手的目的不是庫銀?
牆壁上一橫一豎組成的“十”字,筆畫的末端依然有血在慢慢往下淌,顯然,凶案剛剛發生不久。
既是這樣,凶手料必尚未走遠!
鞏大業喝令:“醒吟,遊魂,火龍,彈指,你等率眾兵卒把守住各個出口!莫要放走了凶手!汗血,醉夢,搏狼,點蒼你們隨我來!”
出得門來,四人飛身上房(鞏大業上不去),四下觀望,無甚發現,又跳了下來。
回到大堂,八駿另四人過來對鞏大業耳語,鞏大業麵色更加難看。
迎麵一人走來,向鞏大業抱拳施禮:“我叫蔡鐵頭,敢問這位軍爺,出了何事?”
鞏大業道:“原來是蔡老板……也無甚大事,我有十位兄弟,剛剛遭遇不測,為人所害了。”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淩厲的目光射向蔡鐵頭。
蔡鐵頭依然在微笑著:“哦,小店出了命案,蔡某深表遺憾,相煩軍爺引我前去一觀……”他回答得同樣輕描淡寫,仿佛早已洞察此事。
鞏大業漸已壓不住火氣,但還是做了個“請”的手勢,引他來至後院。
蔡鐵頭走進儲物間,見到眼前這血腥一幕,不禁蹙起雙眉,他問鞏大業:“這十人因何而死?”
鞏大業看了看他,緩緩道:“不知。”
蔡鐵頭又問:“被何物所傷至死?”
鞏大業這次回答得很快:“不曉。”
蔡鐵頭吩咐侍者:“取一張大的蘆席來!”
片刻,蘆席拿來,在地上鋪開,十具屍身被並排放置在上麵。
蔡鐵頭挨個仔細查看這十具屍身,翻過來掉過去看得十分細致認真。
鞏大業不禁又煩又躁,沒好氣道:“每人都是背上中刀而死,傷口如此明顯,蔡老板真是好眼力!”
蔡鐵頭不理他,自顧又觀察了一會,抬頭凝視鞏大業:“軍爺說此十人死於背上刀傷?蔡某卻不這麼認為。”
鞏大業不怒反笑:“哦?蔡老板的意思是……莫非認為他們死於肺氣腫不成?”
蔡鐵頭對他的挖苦奚落不以為意,微笑道:“軍爺的觀察欠缺仔細,想是一路走來身心勞頓,亦或胸懷大誌,不注重細枝末節。蔡某可稍作提醒,軍爺自會明白……請注意他們的眉心處!”
鞏大業不明就裏,俯身觀瞧。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隻見十名兵卒的眉心處,各有一個淡淡的粉紅色小洞,很不起眼。
“依我看,真正的致命傷在這裏!”蔡鐵頭道。
“哦?不知蔡老板的依據何在?”鞏大業眯眼望著他。
蔡鐵頭淡淡道:“很簡單,這十人被發現時齊齊整整趴伏於鐵箱之上,顯是被人為擺弄過。此雖是後院儲物間,亦時有人經過,無論客人或侍者,看到如此血案都不會不驚,而適才軍爺手下向軍爺報告時軍爺的臉色很不好看由此我猜想此事並無多餘的人看到或聽到,這證明凶手很快,下手亦很輕,也就是說他的功夫很高。再看這三隻鐵箱子,軍爺既派重兵把守,此必為貴重之物,而此刻三隻箱子均封存完好,證明這個高手殺人的目的不是越貨。再看他留在牆上的血字,很誇張,似乎是在挑釁。我看到這三點,首先反應出的是,凶手在賣弄!他精心布置了讓他自鳴得意的殺人現場,而一定還有我們一時覺察不到的玄機存在!我反複看了他們的刀傷,刀刀都深入背脊,幾乎要透胸而出,這和一個身手迅捷輕盈的高手的手法是不相符的,若是單獨作案,便是故布假象,一定有著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但又不易被我們發覺的真正的致命傷存在!於是,懷著試一試的心態,我找到了他們眉心的傷。凶手必是先以此招將他們擊斃,並擺屍於箱上,再在十具屍身背上補刀的……隻是,他做得有些過了,這十刀砍得太深,也太愚蠢,讓人一看就想到兩個字——做作!”
蔡鐵頭侃侃而談,聽眾鴉雀無聲,就跟白天汪統擺卦攤的情形差不多。
他得意之情溢於言表,補充道:“當然,我說的這些是基於凶手為一個人的前提之下的……”望著鞏大業:“軍爺以為如何呢?”
鞏大業臉上忽青忽白:“這,這不都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嗎?!如此簡單的情況,誰看不出來?”
“哦?”蔡鐵頭持續微笑:“那麼,敢問我尊敬的軍爺,接下來還會有什麼發生呢?”
“接下來……”鞏大業腦子快速旋轉,表情盡力在保持平靜:“接下來我想隻要我們加強守衛力量,便不會再有事!”
蔡鐵頭搖搖頭,輕輕又堅決地說道:“我卻敢說,今夜還會有人被殺!”
王有為不禁“啊”的一聲,麵露驚恐。
鞏大業眼中也閃出幾分懼怕,他強作鎮定,哈哈一笑,笑聲聽上去幹澀,局促,一點不豪邁。
他瞪視著蔡鐵頭:“蔡老板,我們這便別過!”
“你們要走?”
“是的,離開這裏,離開洛陽!”
蔡鐵頭的眼光中忽然充滿了同情和惋惜:“我覺得今夜你們走不出金麒麟了……”
“你說什麼!”鞏大業一聲大喝,身後的八駿紛紛手按腰間刀柄。
鞏大業冷然道:“難怪蔡老板分析得如此頭頭是道,想來你便是凶手!你必是反教中人!”
蔡鐵頭毫無懼色,笑意同樣很冷:“反教?沒聽說過。軍爺真是好威風,好殺氣啊!蔡某看到你們身處險境,好意提醒,沒成想卻招來刀兵相見,真真欺人太甚!”
這時隻聽一聲輕輕的悶哼,來自於門外,隨即有人“啊”的一聲驚呼,緊接著是倒地的聲音。
幾乎是同時,一個尖銳高亢的聲音漸行漸遠,清晰傳入眾人耳鼓:“第十一個!”
鞏大業暗叫“不好”,帶頭搶出儲物間,隻見一名守衛的兵卒仰天倒在地上,圓睜雙眼,已氣絕身亡。在他身旁,其餘守衛的兵卒俱皆麵色發白,神情驚恐。
“是誰殺的?!”鞏大業微微顫抖。
眾兵卒麵麵相覷,其中一人道:“我們也不知道,隻見,隻見一個白影在我們眼前一閃,李兄弟就,就倒下了,根本沒看清楚……”
這一下變生倉促,鞏大業急速發令:“汗血醒吟你們帶10人留守在此,火龍搏狼遊魂點蒼你們帶餘下兵卒到樓上查看,醉夢彈指你們隨我來!”
王有為已嚇得腿軟,被兩名兵卒攙著坐在一邊。
蔡鐵頭走到屍身跟前,注視他的眉心,喃喃道:“果然又有一個小洞……”
金麒麟四層。
兩間客房內,分別進行著兩段對話。
7號房間——
“奇怪,動手的並不是他們,卻是誰……”
“你是說那白衣殺手不是何贏秋?”
“不,何贏秋沒有這樣的身手。”
“莫非是他們新近招募的江湖高手?”
“不,他的目的不在鏢物,甚至殺光所有人之後他都不會去看那鏢物一眼……”
“我隻大致一說現場的情狀,你便如此肯定?”
“這隻是我的感覺,至少還有一個人,比我所知清晰得多……”
12號房間——
“想不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看來還是個高手!”
“目前看來,他不是衝著鏢銀來的,但願他隻是與那姓鞏的有仇……”
“我們怎麼辦?何時動手?”
“別急,且看那程咬金的進一步行動,今夜將注定很有趣,我們準備好坐收漁利吧……”
鞏大業與醉夢駒,彈指駒追擊那白影衝出金麒麟。
已是戌時,街上行人寂寥。鞏大業眼尖,一指街角,輕“噫”一聲,彈指駒手快,一點寒星電光般射去,哧哧破空,隻聽“啊”的一聲慘叫,街角倒下一人,身著白衣。
緊跟著是一陣驚呼,一個婦女撲在白衣人身上,哭號著:“孩兒他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