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聖陰至法
第9章:聖陰至法
他的第一反應是:冤帝派人來對付我,他已知我的行蹤,莫非那僵屍門房失信於我?或者是他出賣了我……透過孫長禮眼中的敵意,他看到了追殺的跡象。
孫長禮慢慢站起身來,他懷抱的弦子上隱隱發出綠瑩瑩的光——那是敵意的極致表露,在他們那個地方,這是殺意的象征。
當然,這綠光隻有他能看得見。在眾人眼中,孫長禮還坐在那裏無休止地彈唱那首《描金鳳》。他的司儀工作做得很不盡職。幸虧有熱情的康氏在,她出色地勝任了這個臨時攬來的工作。
他看到的孫長禮,和眾人看到的孫長禮,竟不是同一個人,或者說,是一個人處於不同的時空。
現在,他的目光和孫長禮的目光在人群中相遇了……他下意識一矮身,躲過了一縷從孫長禮眼中射出來的“麻醉波”。
他還不會運用麻醉波,他還沒有開始學習《聖陰至法》中的殺術。
孫長禮目光如電,一波波地發出麻醉波,此波從眾人和各種障礙間穿過,直射向他。
每一波看似驚險,卻都被他堪堪避過。他雖未研習《聖陰至法》中的殺術,倒是修煉了遁術中的“無賴逃逸單八步”(有關麻醉波,《聖陰至法》,無賴逃逸單八步,後麵自有詳解)……
婚宴上的人們哪裏想得到這裏正進行著一場激鬥?他們眼中,隻是一派吉慶祥和。
眼睛,有時是很不可靠的,因為太多擺在麵前的東西,它都看不見。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不同的世界……
孫長禮隻顧一波波地射出麻醉波,另一個孫長禮則隻顧一遍遍地彈奏《描金鳳》。
康氏走到前台,標誌性的笑容掛在臉上:“婚禮即將結束,讓我們把最美好的祝福獻給這對新人……”
他在康氏身後一閃,刷,兩道麻醉波便穿透康氏的頭,射中了牆上殷紅的“雙喜”。
就象評彈藝人孫長禮隻會一曲《描金鳳》,弦發綠光的孫長禮同樣也隻會一招麻醉波。
在那個世界裏,上司是公平的,你在這個世界有什麼特色,到了那個世界,總會以類似的形式體現出來。這也正是孫長禮在那個世界已修煉了幾年而上司卻隻教他一種殺術的原因。
看來,孫長禮隻會這一種初級殺術,他不禁自鳴得意——先學遁術也許真是個明智的選擇,起碼可以保證不被這初級殺術所殺……
很輕易地,他躲開了麻醉波的襲擊,逃到了大街上。
他漫步在已被夜幕籠罩的熟悉的街道,穿行於熟悉的和不認識的人之間,貪婪地嗅著空氣中飄來的泥土與青草的芬芳,輕輕歎了口氣。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腦中浮現出這句引他無限惆悵的千古名言。就在剛才,婚宴上,他又看到了她,那個朝思暮想的伊人,他的小玉。很久不見,她依然那麼清純,那麼嬌媚,隻是,在她的眼睛裏,他讀到了一絲憂鬱,一絲淡淡的痛苦。於是,他的心也不由疼了起來……
他沒有找到吳顏那個兔崽子,這讓他暫時沒有狂暴起來。
玉兒,堅強些,再堅強些!我不會讓你的眼淚白流,我就要回來!
路過打鐵鋪的時候,他看見鐵匠老穆正在丁丁當當火星四濺地打造著一把精鋼禪杖。他對這種魯智深和沙僧曾使用過的兵器十分喜愛,便忍不住湊上去觀瞧。
他站在老穆身邊,他知道老穆看不見他。
然而他錯了。老穆忽然抬起一雙被火烤炙得通紅的眼,死死地盯著他。從鐵匠的眼裏,他看到了剛剛在評彈藝人眼裏看到的寒意。這時他才發覺,原來老穆的臉色竟是如此蒼白。
他笑了一下,對老穆說:“冤帝真的以為我出來了就不再回去?”
老穆沒有笑意,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冷冷地道:“我隻知奉行他的旨意,你想不想回去並不要緊。”
他繼續笑著:“哦,你以為你可以捉得住我?”
這時老穆笑了,由於長年打鐵,臉上肌肉總是緊繃的緣故,他的笑容實在不怎麼好看:“我很想試試!”說完,便伸出滿布老繭的黑粗大手,向他當胸抓來。
他忙使出無賴逃逸單八步,他隻會這一種遁術。
令他擔心的事終於成為了可怕的現實。老穆不是孫長禮,但顯然要比孫長禮高深得多,他使出了一招中級殺術“淩雲斬”,輕易就破了無賴逃逸單八步這種初級遁術。
他被老穆製住,全身酥軟,動彈不得。
現在有必要把所謂《聖陰至法》的事細說一下。
這是冤帝在紫藤煉獄裏傳授給孟忠等人修煉的法術(至於“冤帝”是誰,他傳法的目的,後麵再說。)
法分初級,中級,高級三層境界。每層都包含殺術與遁術兩門。遁術克殺術。相對高一級的法術破相對低一級的法術。
在初級境界裏,殺術有兩種:麻醉波和迎風落淚波。其中麻醉波隻限於平地使用,可以致敵全身委頓,動彈不得。迎風落淚波則隻在風起時方可發出。
初級境界的遁術,包括無賴逃逸單八步和迎風翼兩種。無賴逃逸單八步專克麻醉波,適用於市井爭鬥時的逃跑。而迎風翼專克迎風落淚波,也隻在有風時才可使用。
中級境界的殺術,有淩雲斬和涉水殺兩種。淩雲斬兼容麻醉波,可斬殺樹般高度的一切生命。涉水殺可在水中無敵通殺,威力雖大,卻隻有不到五成的成功率,就象段譽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
中級境界的遁術包括地穴隱和海底撈月雙八步。地穴隱針對淩雲斬,你不是覆蓋地麵及樹的高度範圍嗎?我鑽到地下,你便沒招了吧?!海底撈月雙八步針對涉水殺,可在水中消失無形,或者形還在,卻僅隻是個形,如同水中之月非月,而隻是個月形。
高級境界的兩種殺術分別為球形閃電和萬劫不複忘情水。球形閃電通天掣地,上至九重天,下至十丈地,每個閃電可殺萬人,威力和統治力極大。隻是,這種殺術使出的成功率更低,不到兩成。萬劫不複忘情水這名字夠玄的,其實就是酒。掌握這種殺術後,能在一瞬間使敵人如酩酊大醉般喪失全部的體力及戰意,使意識也降至零點,於是按照施法人的意願行事,變成一具實實在在的活屍,傀儡。有人認為這種殺術和麻醉波差不多,殊不知酒這個東西其實更可怕,它象是一個迷情的溫柔殺手,引無數人自甘沉淪,無形地消磨著自己的意誌,從而最終自毀長城……
高級境界的遁術,指的是大唐聖土咒和醒醉訣。大唐聖土咒可變幻時空,使自己瞬時置身另一個世界,從而以這種方式破解球形閃電之威。至於醒醉訣,它隻有一個功效:解酒。之所以說他是最高級的遁術,皆因為酒的殺傷力及隱患實在太大,而醒醉訣可在轉眼間化腐朽為神奇,喚回醉者所有的意識與體力,並能增加醉者的智商。人乃世上萬物之靈,酒能讓人甘心情願地頹廢墮落,通過侵入人的主觀意識來啃噬人的頭腦與靈魂。這不同於任何外來的危險,完全是一種自我意識上的毀滅,所以,瞬間致醉的萬劫不複忘情水是最可怕的殺術,而能破解它的醒醉訣便順理成章可稱為最高級的遁術。
喋喋不休說了這麼多,算是把《聖陰至法》的大體框架交代清楚了,這對於即將到來的有關煉獄修行的篇章算是個初步的鋪墊。
其實,在高級境界之上,還有一種超殺術,兼容所有境界的殺術,並能破解全部遁術。這充分表明了冤帝的野心——《聖陰至法》每一層境界都是遁術克製殺術,但他卻在高級境界之上還創出一種無可破解的超殺術,看來,冤帝認為,總靠逃跑是不可能終成大事的,最終解決問題的,還得靠殺……這種超殺術,密而不傳,冤帝自己也尚未完全修行成功,此不贅言。
冤帝的悲吟殿內,沒有片點陽光,殿上巨燭火把,倒也燈火通明。文武百官對站,人人麵色灰黯,各自一動不動。
孟忠被老穆捉回紫藤煉獄,置於冤帝座下。
大殿一片死寂,無有一絲人聲。隻有燭火在“辟撲辟撲”地燃燒。
冤帝張開猩紅的嘴唇在笑,掩嘴偷笑……但,奇怪的是,隻是看他的嘴才能知道他在笑,他用手一擋嘴,便隻見他僵硬的麵部肌肉和射出寒芒的眼睛。
其實他很憤怒。他越怒,便越笑。
漆金纏龍木雕的龍座旁,兩個身形魁梧的宮女分立,為冤帝掌扇輕搖。她們動作生澀不協調,塗滿脂粉的臉上青須須的,Y字領的衣衫露出的脖頸下,隱約可見幾根護心之毛。
這是孟忠第一次在悲吟殿與冤帝相對,他沒有跪,而是不倫不類坐在一張黑木椅上。對此,冤帝似乎並不在意。
冤帝笑容漸斂,道:“你可記得半年前是誰救你來到煉獄?”
孟忠答得很幹脆:“當然記得了,是你。”
冤帝:“這半年來,我對你不薄,你卻一直不肯稱我‘陛下’……”
孟忠:“不光如此,我還不跪呢……在我心中,陛下隻是當朝嘉瑞。”
冤帝呼吸急促:“你竟如此猖狂……若在朕年輕時,早已立斬不赦!”
孟忠:“你現在也可殺了我。”
冤帝又在笑,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如能殺得了你,你早已死過千百回矣……”
孟忠看他氣憤的樣子,忍不住笑道:“那還說這些沒用的做甚?今日你抓我回來,有什麼事便說吧!”
冤帝略為平複一下情緒,道:“你平日散漫得慣了,我愛惜你的天分,一直未曾深究於你,今你修煉期未滿便私自出獄,犯下大忌,該當何罪?”
孟忠一撇嘴:“我跟你告假不下三百六十回,給足了你麵子,你卻始終不允,我便隻有溜這一招了……本以為你臉上掛不住,縱然知道了這件事也會故作不知,誰想到你居然弄得如此興師動眾,派一個彈弦子的去跟我逗咳嗽,若不是我看打鐵的入了迷,也不會被他捉來這裏……”說著一指身旁那一臉虔誠跪著的老穆。
冤帝:“你該看出我派孫長禮隻是為了給你提個醒,盼你迷途知返,誰知你竟執迷不悔,我這才讓穆鐵匠出馬……”
孟忠打斷他:“你怎知我就一定不會回來?”
冤帝沉默一會,緩緩說道:“別看煉獄裏的人表麵對我恭敬畏懼有加,卻有哪一個不想逃出去,回到他們現實的世界裏?那裏有他們的妻兒老小,家庭生計,豈不比囚在這裏幸福得多了?”
孟忠:“既知此理,緣何隻為一己之私心,而令這麼多人失去幸福和自由的權利?”
冤帝一時語塞,慘白的臉上又有了僵直詭異的笑意,他伸出臃腫褶皺的大白手,用一根手指指向孟忠,撲哧哧笑著說:“記住,莫將我逼急,否則,你在人間將不複一絲痕跡……”
劉玉和來到這條小巷裏,見那扇院門緊閉著。
他這次來沒有驚動任何人,純屬心血來潮。
也難怪,孟忠失蹤後,便無人再能投他所好,每天就是縣務,縣務,沒完沒了沒頭沒腦的縣務。他也是人,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健康的中年男人,他也需要刺激的人生,花樣的年華。
家裏那結發的糟糠之妻已成一塊正宗的標準的麻婆豆腐,他急需新鮮血液的滋潤。
可是,他身處縣令這個敏感的位置,行事自然不能太過乖張。孟忠在時,一切都由他來張羅,現在他失蹤了,便隻有自力更生。
好在,身邊那個礙事的莫師爺突然也失蹤了,這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愜意。
退堂後,吃罷飯,他百無聊賴,心裏一股強烈的欲望滋生出來,並不斷升騰,迅速占領了意識的製高點。
他想起了上次那個會按摩的小寡婦,那充滿撩撥與挑逗的手法和眼神,那鬆弛的舒適與自然放縱的激情……他漸漸急切起來。
這一次,他不想再如上次一般張揚,他換了便裝,沒有坐轎,一路步行而來。
他本是個飛揚跋扈之人,今日卻為何低調至此?他也說不清,隻感覺心裏隱約有一絲不安。
暮色籠罩了小巷。劉玉和四顧無人,舉手在門上輕拍三下。
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他又輕拍三下。
還是沒有動靜,倒是隔壁院門開了條縫,探出個腦袋,是個年輕人,他撇著嘴對劉玉和低聲說:“裏麵有人,八成正穿褲子呢……”說完縮頭進去,閉了院門。
劉玉和有些尷尬,一時不知是該安靜地走開還是該勇敢留下來……正在這時,院裏有了動靜,他聽見有人朝外走來,同時一個老邁的聲音道:“你這死妮子,生意還挺火嘛!”
一個滑膩的聲音:“虧大爺,瞧您說的,來我這兒的基本都是做按摩的,我累死累活也掙不了幾個錢……”
老邁的聲音:“還是陪你大爺我合算吧?你又爽了,又掙得多!”
滑膩的聲音:“才不是呢!您這麼厲害,陪您一次頂別人六次,如此一算我可虧了呢……”
院門開處,出來一人,白須白發,臉色紅潤,正是阿虧。
乍見到劉玉和,阿虧一愣,隨即嗬嗬笑道:“劉大人,您也來通通?”
對這種流氓老混混,劉玉和一向心存忌憚與敬畏,聽他這麼問,臉上一紅,支支吾吾起來。
小寡婦跟出來,喜笑顏開道:“哎呀!是大人您哪!難為您還記得小女子……今日一定讓您爽歪歪!”她不傻,知道遇上了公款消費的。
栓上房門,劉玉和皺眉道:“那個老頭子經常來嗎?”
小寡婦杏眼含笑:“怎麼?大人難道吃那老白毛的醋了不成?”
劉玉和冷笑一聲:“適才聽你倆嘀嘀咕咕的,看他那猖狂的勁兒,我懷疑他是叛黨!”
小寡婦笑意驟斂,嘟起嘴道:“聽大人的意思,莫非懷疑小女子也是叛黨?”
劉玉和表情漸漸鬆弛下來,伸出一隻毛手捏了捏她風騷的小臉,嗬嗬一笑,脫下外衣,往床上一仰,道:“小騷娘們兒,快來給老爺鬆鬆骨,這一段事務繁忙,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
小寡婦滿臉媚態,神秘兮兮道:“大人,小女子最近新學了一種手藝,叫推油……就是在大人的物件兒上塗抹香油,然後為大人推拿,可爽呢!”
劉玉和的大肚子起伏明顯加快,小帳篷也悄然支了起來,眼中滿是興奮:“用手推拿?”
“對呀!”小寡婦眨眨眼。
“不如用你的兩隻大奶吧……”劉玉和發出夢囈般的聲音。
小寡婦上廚房拿來一瓶小磨香油,纖纖素手三下兩下把劉玉和扒成了光豬,接著托起了自己的一付排球,照他的意思做了……劉玉和嘴一張一張的,象條離開水的魚,爽到了極致。
這也就是現在“胸推”的由來。
夜裏,孟忠回到煉獄,僵屍門房從石棺中坐起,迎上來便問:“東西帶來了麼?”
孟忠冷冷地看著他,似乎答非所問:“要想得到別人的善待,先要去善待別人。這個道理你懂得麼?”
門房道:“這我就奇怪了,此話從何說起?”
孟忠不再說話,狠狠瞪他一眼,走向那張供桌,在伏身進入紫色桌簾之前,將一件物事放在桌上。
僵屍門房走過去拿起那件物事——一隻小巧的蘭花瓷瓶。
他打開瓶塞,將瓷瓶湊到鼻端用力地吮吸……他蒼白的臉上,瞬時有了一絲紅潤,浮現出陶醉的神情。
進入紫色桌簾,是一扇窄窄的暗門,孟忠將右手置於門上,口唇微動,門無聲向內開啟,出現一條蜿蜒向下延伸的石階道。
道兩側的石壁上,攀附著紫紅色藤蔓狀的植物。每間隔一段距離便有一處凹陷進去,擺放著一座座小小的銅製燭台,躍動著一團團碧熒熒的火。
沿石階盤旋而下,側壁上紫紅色的藤蔓越發繁茂起來,布滿了整個石壁,並漸漸爬滿穹頂,再後來,連地麵也已覆蓋住。
石階戛然而止,空間陡然大開,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天然石宮。
偌大的石宮內,陳設卻極其簡單,隻有一張地榻和一副石桌石凳。
一位老人,背對孟忠坐在一堆熊熊篝火前,正翻來覆去燒烤著一隻馴鹿。
老人頭也不回道:“一六二五,是你嗎?”
孟忠應答:“是。歸門聖相。”神態甚為恭謹。
老人淡淡說道:“這次你擅離法界,隻為參加一場婚禮……理當受罰。冤帝已傳口諭,將你的歸期延後一載。你還有何話講?”
孟忠心說好你個冤帝老兒,方才當著我麵緣何不提此事?真是陰損之極呀……口中卻道:“聖相,這次出去,我給你帶回一樣好東西……”
歸門聖相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伸手探了探架子上的馴鹿,猛然雙手一揮,將熊熊篝火撲滅,接著用一柄鋒利的匕首割下一大塊鹿肉,大聲咀嚼起來。
一大塊肉下肚,才吮著手指道:“你知我平素最厭惡的是什麼?”
孟忠道:“當然知道,是鹿肉!”
聖相歎了口氣,道:“不錯,我在這煉獄裏一呆三十年,三十年如一日,每日便是鹿肉,鹿肉,鹿肉!真是太可怕了……我做夢都想著能換換口味,哪怕隻是野菜棒碴粥,也是神仙般的生活啊……”
孟忠笑道:“所以啊,我給你帶來一樣好東西!”
聖相霍然回頭,盯視著孟忠,隻見他兩目翻白,原來是個瞎子。
“是什麼東西?”他空洞的眼裏竟射出期待的光芒來。
孟忠走近他,從袖中掏出一塊尚有餘溫的烤白薯,遞到他的鼻端。
聖相沒有接,而是貪婪深切地嗅聞,他眯起眼睛,盡情享受這一刻……良久,等到差不多把氣味聞完了,才伸手接過,輕輕撫摸著,小心地咬了一口,緩緩地咀嚼,一副神醉的表情,悠悠歎道:“想不到人間竟有如此美味,快告訴我,它叫什麼?”
孟忠臉上洋溢著春光燦爛的神采——盡管聖相看不見,卻一定聽得到,感受得出來——“它叫……烤——白——薯!”
“烤白薯……烤白薯……”老人輕聲重複著這三個字,眼中竟似有了瑩瑩淚光。
接著,三下五除二,風卷殘雲,將白薯收入腹中,這是一種吞噬,甚至都沒有發出咀嚼之聲……
當一切平靜之後,聖相發自肺腑地問道:“還有嗎?”
孟忠:“有得是,但今天已沒有。”
聖相:“談條件吧!”
孟忠:“延長一年可以,但要允許我經常出去。”
聖相:“這個……”
孟忠:“烤白薯算什麼?人間還有數不盡的珍饈美食!”
聖相:“這個……”下意識舔舔嘴唇:“我這麼做是要犯錯誤的……”
孟忠吧嗒吧嗒嘴:“那就踏踏實實吃鹿肉,不但香,還壯陽。”
聖相緊咬雙唇:“好吧,我答應你!但有一條……”
孟忠打斷他:“聖相寬心,我既蒙聖相網開一麵,必不會讓聖相坐蠟,我允諾每周出去一次,子時前回來,聖相以為如何?”
聖相連連搖頭:“不可不可,一周一次,未免太過頻繁!一月一次吧。”
孟忠:“烤白薯……”
聖相:“兩月三次!”
孟忠:“煎餅果子……”
聖相:“半月一次!”
孟忠:“韭菜合子!”
聖相抹一把哈喇子,無奈道:“……好吧,一周一次!你這人太難纏!”
聖相盤膝坐在那裏不動,雙手置於額頭兩側,口中念念有詞……隻見那架著馴鹿的火堆驀地平平向一邊滑出,顯出下麵一塊閃著藍幽幽的光的地麵,很神秘的樣子。
聖相咒語停駐,睜開那對空洞冷淡的眼睛,雙手放下,地麵的藍光倏然不再,露出一道八卦形狀的暗門。
這才是紫藤煉獄真正的入口,陰陽交彙的邊界。
八卦門向兩邊旋開,孟忠衝聖相一擠眼,走了進去,同時想到,我擠眼也白瞎,他什麼都看不見。
歸門聖相仿佛看見了他的鬼臉,嘴角不由浮起一絲微笑,舔了舔嘴唇。
“紫藤煉獄,與魔論道,效忠冤帝,光複前朝。”
這是煉獄的主旨,也是十六字方針,它就刻在八卦門內首先映入眼簾的一塊石碑之上,是用血紅的色彩刻上去的,分外醒目。
石碑之後,石壁上共有三道門,每道緊閉的門上都鑲嵌著一塊竹牌,分別寫有“礪心界”,“醒心界”,“法界”的字樣。
所謂“礪心”,就是磨礪人們凡俗的立場及心誌。“醒心”就是注入人們光複前朝的理念與意誌。經曆過這兩個階段後,方可進入“法界”,即進入到傳功階段。
至於這三扇門內的情形,留著慢慢再講。
反正孟忠進了“法界”之門——他已被光複前朝的理念洗腦灌腸了嗎?
馮大海被溫柔趕出門的時候,夜色已深,天空正飄飄搖搖落著冷冷的冰雨。街上,空無一人。
他提了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裏麵裝著他的換洗衣物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具,其中一隻破了洞的襪子頑強地從包袱的縫隙中鑽出一截來……
老天都在營造著悲涼的氣氛,馮大海的臉上,雨淚紛紛。
盡管不是夫妻,盡管並不愛她,馮大海還是哭得很傷心。他說不清這是什麼道理,也許是失去了野趣?也許是她毀了他男人的自尊?也許都有點,也許又都不是。
女人哪,你們真是善變的動物,而且,你們的解釋是那麼蒼白!
我馮大海怎麼了?我哪兒不好?雖說我堅持的時間短了點,可你也該為我想想,我是個敏感心重的人哪!有時明明可以做得很棒,就因為你的一句不經意的話或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而讓我瞬間委頓……我們男人,最需要你們女人的鼓勵,而嘲諷與不屑對我們來說是致命的!這些你知道嗎?!
記得剛和你在一起時,我馮大海不是這麼脆弱,象一根玉米棒子!還不是為了讓你最大限度地得到滿足才不顧自己的安危從而勇敢挑戰男人的生理極限以致現在身體受損的嗎?!現在,你把我搞得象一根毛豆……
不!我不會甘心被你拋棄!你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可以象對狗似的對我?就可以隨意踐踏我的人格和尊嚴?!你騎在我脖子上拉屎也就罷了,拉幹的我撥拉下來,拉稀的我擦了去,可是,你居然拉痢疾!
“日你個姥姥!!”馮大海在深夜的街頭發出一聲嘶吼。眼睛一片模糊,都是從發梢滴落的雨水。
我該往哪裏去?回家?我跟水秀說過了要去北方做生意,要一周才回來,現在回去該怎麼解釋……她懷著別人的野種,挺著大肚子在我眼前晃,就象在向我示威……我,我,我親手縫了一頂綠帽子交給她,溫柔地求他扣在我的頭上,自己還笑嘻嘻的……我還是不是男人?我還怎麼做人?我,我,我要殺了她!
路旁,有家即將打烊的小酒館。馮大海直愣愣走進去。酒館是新開的,老板是個外地人,他並不認識他。
酒館裏隻有老板,沒有夥計,沒有客人。
馮大海往居中的桌子一坐,不知是哪來的豪氣,重重一拍桌麵,學著武鬆的口吻喝道:“來一壇白酒,三斤牛肉!”
那老板正在靠牆打盹兒,被他一驚,滿臉不快,操著四川口音道:“關門了,不賣了!”
馮大海一瞪眼(這好象是他頭一次對水秀和阿裂以外的人瞪眼),又重重拍了下桌子:“我要一壇白酒三斤牛肉,你沒聽見嗎?!”他真把自己當武鬆了。
四川老板毫不示弱,拔高了聲調:“我說關門了不賣了,你沒聽見嗎?!”他個子不高,但應了那句話——矬老婆高聲。
馮大海耳中瞬時嗡嗡作響,他立刻有了怯意,可仍在硬挺著,說出一句他都莫名其妙的話:“你看過《水滸》嗎?知道武鬆嗎?”
四川老板上下打量著他,一瞥眼,看到那隻露出包袱外的襪子,不禁冷笑一聲:“老子不知道武鬆,就知道武大!”
馮大海最忌諱別人在他麵前提到武大,在他的潛意識裏,早已和武大郎同病相憐了……聞聽此言自是一股無名火起,他深吸口氣,聲音都有些顫抖:“你說什麼?!”
四川老板笑著說出一句話,讓馮大海徹底泄了氣:“我聽說,西門慶的大舅哥是四川人……”
看著馮大海頹喪的樣子,四川老板緩和了口氣,道:“兄弟,看你這副樣子,看你這隻包袱,我猜你是和你老婆鬧別扭了吧?這兩口子啊,都是床頭吵床尾合,沒什麼隔夜仇……這麼晚了,你還是回去吧,老婆還在床上等你呢!如果你不回去,你不怕別人上你的床嗎?”
本是一番善意的話,卻讓馮大海再次感到了刺激,他忿忿地想:我怕別人上我的床?我連我老婆懷了別人的野種都不怕……
馮大海拎起包袱,向外便走。
四川老板在後麵叫住他:“等一哈兒!”
他回頭:“怎麼?沒吃沒喝還要錢麼?”
“要啥子錢噻?”四川老板遞過來一小瓶白酒(類似現在的扁二):“拿著,路上喝些壯壯膽子……”
馮大海一路呷著那瓶劣質白酒,一路不斷鞏固著殺人的決心,不知不覺間回到了他再熟悉不過的這條街巷——這裏有他的飯鋪,他的家,他的妻子,這裏記載著他的卑微懦弱,他的思想鬥爭……
他一口喝幹了瓶中的酒——媽媽的,這麼兩口就沒了,真是麻子敲門——坑人到家了!
他再次忿忿地咒罵一句,毅然走向家門。
忽然,他停下了踉蹌的步子……皎潔的月光下,一個臃腫的白衣人影正站在不遠的一棵樹下,背對著他一動不動,似乎在怔怔出神。
冷雨已停,陣風吹過,馮大海感受到一股讓他舒適的氣息。他呆呆地看著那個人影,腦子瞬間清醒過來——他知道,那是水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