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你的不是我,是機緣。”
“機緣?”
“兩碗蛇湯,偏就是加了藥引火熾蟻的那碗被你喝下,這不是機緣卻是什麼?”
左景年這才領悟,謝豫搶先取走幹淨的一碗後,剩下那碗蛇湯上漂浮的暗紅色粉末,原來並非髒汙,而是最為關鍵的藥引。
印雲墨意有所指地道:“有時越是去爭去搶,便越是失之交臂。正所謂‘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你的性情實屬一流,因而才有如此機緣。”
左景年若有所思,隨後再度行禮:“多謝公子指點迷津,在下感激不盡!”
“行了行了!”印雲墨撇了撇嘴角,“你知道我最煩什麼人?跟木頭一樣,一板一眼的!今後若是我多說一句,你就要謝上一次,那倒不如緘口不言。”
左景年一愣,莫名覺得他這孩子氣的小動作有些似曾相識之感,一時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隻好按下不提,賠罪道:“公子若是不喜多禮,往後我不說這些話便是。”
印雲墨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掖了掖被角,又閉上雙目:“我困欲眠君且去。”
左景年見他率性灑脫,不由微微一笑,欠身告退。方走了兩步,忽然又憶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解開,露出內中一粒指頭大小、散發寒氣的漆黑物件,“再叨擾一句,這是在下傷口噴出的毒血中所含之物,公子可知此為何物?”
印雲墨閉著眼問:“看著像什麼?”
左景年低頭端詳:“像……像圍棋的黑子?”
“那你就當它是顆黑子吧,幫我放進桌上的棋奩裏去。”
左景年疑惑不解,但並不多問,依言打開烏罐,將那不明物放了進去,混在一堆黑子中,看上去倒也渾然天成。轉頭見印雲墨似已入睡,他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內殿。
紫衣衛尋遍清曜殿,仍未找到白貓,慧妃聽了稟報,無話可說,悻然起駕回宮。此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已傳至皇帝耳中。
皇帝心中不悅,卻並未多加追究,隻向守殿衛士傳了道口諭:再有任何人等欲入清曜殿,即便是宮妃皇親,亦必嚴阻。抗旨擅闖者,當場格殺!
慧妃聽聞,很是生出幾分驚心後怕,就連愛貓終究不見蹤影,也不那麼上心了。
熙和宮的宮人們以為這下終於可以消停一陣子了,但誰也沒料到,這一年秋的皇宮大內,注定不得安寧。
就在翌日清晨,皇帝沿著禦花園的湖畔花徑散步時,湖麵上竟出現了一具無頭女屍。
那屍體橫陳水麵,正正浮現在皇帝眼前不足一丈之處。紫衣衛唯恐禦駕受驚,如臨大敵地圍上前來,請皇帝先行回避。
印暄麵不改色地伸手一攔:“不必,將屍首打撈上來,就地查驗。凶案發生得如此明目張膽,頗有幾分向朕挑釁之意,朕倒要看看,幕後行凶之人究竟是什麼角色!”
屍首的身份很快查清,是浣衣局的一名宮婢,名叫寄奴。
印暄對這名字依稀有些印象,便問隨侍大太監魏吉祥:“可是上次在假山後私會太監,被罰去浣衣局的那名宮女?”
魏吉祥道:“正是。她上次還說,找不到慧妃娘娘的貓兒便要去投湖,誰想……唉,真是一語成讖了。”
印暄寒聲道:“她要投湖自盡,還能將自己腦袋先砍下來不成!讓紫衣衛徹查此案,查清她是何時死的,近日去過何處、做過何事、與何人往來,統統都給朕查個清楚!”
天子一聲令下,平日裏雍容沉靜的皇宮宛如巨型機括一般,霎時間運作起來,效率驚人。紫衣衛手持諭令金牌,緝捕拷問,來去如風,權力一時無人能及。不到半日,便已查知:
寄奴於兩日前,受幾名太監傳喚前往熙和宮,此後不知所蹤,並未回到浣衣局。
熙和宮內侍承認曾奉命對寄奴動以私刑,但否認將人打死。驗屍官證明屍身的確遍布傷痕,為鞭撻傷。
如此看來,雖未招認,但熙和宮嫌疑最大。皇帝禦駕親往盤問,慧妃卻先驚嚇成疾,昏然臥床不起。就連深居簡出的太後也被驚動,懿駕聞訊而至,為慧妃維護。
凶案調查就此陷入僵局,皇帝不敢忤逆太後之意,隻得下令,待慧妃病愈之後,再繼續查案。
不料經禦醫多方診治,慧妃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日趨沉重,整日驚叫譫語、倒生昏亂。很快便有流言四起,說是熙和宮鬧鬼,女屍頭顱夜半四處飄飛,慧妃是被尋仇的女鬼嚇瘋了。
“荒謬!”印暄將紫衣衛上報的奏折摔在地上,怒斥:“什麼女鬼尋仇,胡說八道!這是別有用心之人散布謠言。傳旨,宮中再有妖言惑眾者,立斬!”
魏吉祥斟酌再三,小心勸道:“雖然聖人有雲,不語怪力亂神,但有些事情,是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皇上,您看這……要不然,就先讓太醫署的咒禁師來禳治禳治?”
說到“怪力亂神”,印暄不由想起,驚雷雨夜那一隻飛襲的僵屍斷爪,沉吟良久後,下旨著太醫署咒禁博士陸名延前去熙和宮,為慧妃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