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落骸出前言悟,夢驚鬼語軟香消(1 / 3)

皇帝準了咒禁博士陸名延的奏請,遣人連夜將那些挖掘出的貓狗和宮女寄奴的屍體火化,又召了一批高僧來念經超度。

鏡湖也在短時內被迅速排幹,打算重新填土,種上一片從各處臨時移植來的百年桃林。

水涸後,在場的紫衣衛見湖底淤泥中曆曆若有異物,仔細查看,竟是零散的人骨遺骸,怕不下數十具。

皇宮建成百餘年,每年總會在那雍容肅穆的平靜下,莫名地消失掉一些人,有宮女太監,有侍衛,還有些甚至是妃嬪,這已是人人心知肚明,卻不宣於口的秘密。

就連印暄心底,也是知曉幾分端倪的。這是皇宮裏的生存法則,即使他貴為天子,也難以改變。因而聽完稟報,他也隻是默然揮退侍衛,讓他們繼續填土。

在這座皇宮的每一處角落,廊底、樹下、井中……甚至就在足踏方寸之下,是否都如鏡湖底一般,堆疊著無數不為人知的骸骨與冤魂?印暄望著腳下質地密實、顏色純青的鋪地金磚,不禁有些失神。

空無一人的殿中,少年清冷詭秘的話語仿佛自十多年前的夜風中傳來,在他耳邊幽幽飄蕩:

“這宮裏的怪物可多了,除了狼,還有虎、有豺、有蛇,還有……鬼。”

“你怕不怕鬼?”

“在宮裏長大的人,沒有不怕鬼的,你現在不怕,以後就怕了。”

印暄第一次感到,深藏在被他定性為荒唐放誕、不著邊際的六皇叔那雙漆黑眼睛裏的,其實是一種早慧的睿智與看透世事的涼薄,即使那時印雲墨還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或許他早就意識到了,隻是始終不願承認而已。

待邪術破解、真凶落網後,該如何處置那人?是繼續囚禁在清曜殿,還是押返地牢,或者幹脆殺掉一了百了……印暄忖思著,無意識地轉動左手拇指上的一枚精巧的墨玉扳指。這扳指乃是先帝所賜,他從未離身。

漸漸地,他覺得莫名煩躁起來,連帶顱內也開始隱隱作痛。

罷了,到時候再做定奪吧!年輕天子決定先將此事擱置不提,不覺舒了口氣,步出禦書房。

入夜的熙和宮燈火通明,宮人們手捧湯藥、茶水、洗具等來來去去,甚是忙碌,卻一個個屏息躡足,不敢稍發聲響,唯恐驚擾到病情剛剛有些起色的慧妃娘娘。

慧妃麵白唇青、容色憔悴地倚在床頭,由杳兒服侍著喝了小半碗米粥,虛弱地推開碗,“好了,都下去吧,我累了,想睡一覺。”

杳兒端著盤碗跪安:“娘娘好眠。”

“等等,”慧妃忽然叫住她,“讓他們別走遠,就站在殿門外……不,在帷簾外候著,不許發出一丁點兒聲音……我要他們隨叫隨到。”

“奴婢遵旨。”杳兒腳步輕盈地退去。

片刻後,慧妃聽見衣衫摩挲的輕微聲響,隔著帷簾隱約可見兩排侍立的宮人,這才稍微安心地闔上雙眼。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幾個時辰,慧妃從紛雜的夢境中驚醒,隻覺胸悶氣短,心悸不已地叫了聲:“來人——”

帷簾被悄然掀起,一個輕柔的女子聲音在床沿響起:“娘娘有何吩咐?”

慧妃用手背擦拭額上冷汗,有氣無力地道:“奉茶。”

“可奴婢沒有手,如何奉茶……”那聲音略一停頓,繼而道:“娘娘又要責罰奴婢了嗎?”

慧妃大驚失色,猛地撐起身看向床邊——隻見一顆長發飄蓬的人頭懸浮在半空中,正朝她露出陰森慘惻的笑容,頸子下淅淅瀝瀝地拖著一串長物,定睛看去,竟是血淋淋的心肝脾肺腸!

“啊——”

夜深人靜的熙和宮,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驚恐尖叫。

一幹宮女太監衝進殿門、掀開帷簾,赫然觸目的是一大灘血泊,與血泊中的無頭屍體。

驚叫聲如同拔地叢生的利劍,刺穿了熙和宮上方的夜空。

清曜殿。

值崗的紫衣衛正在更深露重的秋夜裏一邊熬時間,一邊期盼下一班快來接崗,好早點回到和暖的被窩裏睡覺。

庭院中一陣風葉鳴廊,忽然現出個披頭散發的白影,衣裾飄飛地朝他們奔來。幾名紫衣衛吃了一驚,紛紛抽刀出鞘,厲喝:“什麼人?!”

那人手指緊攏著素白袍襟,瑟瑟發抖地答:“別動刀,是我。屋裏太冷,能不能勞煩幫我添盆火炭?”

守衛們看清來人,頓時心弦一鬆,收了刀,感同身受地道:“可不是,還沒入冬呢,就凍得連腳趾都麻了,這鬼天氣!”

“你先回去,我叫宮人準備火盆。”左景年用例行公事的口吻道。

不到一炷香工夫,他手提一盆燒得正旺的火炭進入內殿寢室,將盆放在地上,快步走到床邊,“公子,你是有話想跟我說嗎?”

印雲墨裹著一大團棉被坐在床上,笑道:“左大人與我越發心有靈犀了。”

左景年臉頰微微一熱,“公子又開玩笑。”

印雲墨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方才從夢中驚醒,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皇宮裏可能發生大事了。”

左景年擰起眉峰:“大事?什麼大事?”

“還不太清楚。”印雲墨搖頭,“不過,隻恐是凶非吉,我做的是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