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落骸出前言悟,夢驚鬼語軟香消(2 / 3)

言及“夢”字,左景年驀然心有所動,下意識地端詳起床上那人。但見他膚色蒼白、瘦削如竹,長發不簪披散於背,顯得有些頹唐疏懶,怎麼也無法與記憶中那個朱衣金冠、神采飛揚的少年重疊在一起,可他前額眉心依稀也有一豎極淡的紅痕,是湊巧傷在了同一處地方?真有如此巧合麼?

“左大人?”

“哦,”左景年從失神中迅速清醒,“公子經常做這樣的夢嗎?夢中之事,最後都應驗了?”

“不,並非經常,偶爾而已。”印雲墨淡淡道,“若是預兆之夢,我會有感應,譬如今次。左大人,我想麻煩你幫我做一件事。”

“請說。公子對在下有救命之恩,莫說一件事,就是十件八件,在下也會盡力完成。”

“今夜一定有事發生。我想請左大人明日在宮中打聽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有何難,舉手之勞而已,我明日一早就去打聽。”左景年借口送火盆進來,久留不得,正欲轉身離開,忽然又彎腰摸了摸棉被,“是不是被子太薄,我看公子還是冷。”

印雲墨把脖子縮回被中,吸著氣道:“其實夠厚了,是我自己天生氣血不足,攢不出熱來。沒事,捂久些就好了。”

左景年忍不住替他掖了掖被角,又細心地將火盆移近一些,這才走出房間。

同一時刻,皇帝在睡夢中被急報喚醒。震驚與心痛並未亂他方寸,一道聖諭立即傳到了熙和宮:封閉熙和宮,所有宮人不得擅自出入,嚴禁提及當夜之事,違者誅全族。

就在紫衣衛群群出動,以爆發疫病為由封鎖熙和宮,並將慧妃的無頭遺體秘密移入冰柩時,第二道聖旨傳到了太醫署:著咒禁博士陸名延即刻進宮麵聖。

不到半個時辰,一人在侍衛的押送下跪在皇帝麵前,卻不是陸名延,而是另一名咒禁師周冶。

“陸大人已經……歸西了!”周冶以頭叩地,顫聲道。

“死了?什麼時候的事?”印暄皺眉問。

“就在半個時辰前……陸大人這兩日都在太醫署開設道場,通宵誦念禁文。半時辰前,香案上法燈突然盡滅,同時陸大人大叫一聲,口噴鮮血,臣等扶起他時,已是麵如金紙、奄奄一息。陸大人留下遺言道:‘愧道行淺薄,不能降妖除魔,有負聖恩,自當謝罪於九泉之下。鬥法乃以命相搏,對方是個中高手,皇上切切提防、提防……’便溘然長逝了。”周冶說到這裏,竟難以自己,伏地啜泣起來。

印暄喑默片刻,歎道:“難得他一片忠心。周冶,你就替朕厚葬他,好好撫恤他的家人。”

“微臣遵旨。”周冶哽咽道。

印暄揮退他,心底生出幾分煩悶不安。

如果玄魚觀微一道人在此,應該可以對付,可惜他眼下身在北疆……也不知那些皇家寺廟道觀裏,還有什麼高人有能力解決此事。印暄忖度一番,命人傳下第三道聖旨:召天覺寺四位長老入宮見駕。

“竟然發生了這等事……”印雲墨喃喃道。

左景年見他陷入沉思,手中還不自覺地摩挲著一個烏黑的棋奩。他不想打擾對方的思緒,便站在一旁靜靜等待,心裏有些奇怪:近來公子怎麼總抱著這個棋罐,仿佛要用掌心將裏麵的黑子煨熟似的。

良久,印雲墨長籲口氣,忽然問了句不相幹的話:“今日是第幾日了?”

“什麼第幾日?”

“我的大限之期啊。不是說有人在宮中施展邪術,皇上給我三日期限,叫我足不出戶地解決,否則就——”他伸直手掌,似笑非笑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左景年憂心忡忡道:“君無戲言,公子難道一點也不為身家性命擔憂……算了,勸也白勸,今日是第二日,隻剩明日一天時間了。公子,我看你還是向皇上懇辭謝罪,求他格外開恩,也許——”

“也許明日我就有辦法了。”印雲墨截斷他的話,不以為然地笑道,“好啦,你就別為我的脖子操心了,它看著是細了點,實際上還是相當牢固的。”

左景年無奈地剜了他一眼,不吭聲了。

“對了,明早想辦法過來一趟,可否?”

“可以。”左景年點了點頭,臨走前將一個封了口的灰褐色囊袋塞進印雲墨手中。

“這是什麼?”印雲墨用手捏了捏,感覺柔韌而有彈性。

“用牛皮縫製的,可以灌進熱水,放在被窩裏暖腳。”左景年淡淡道。

印雲墨看著他,慢慢露出了一抹柔和而明媚的笑意,將暖水袋揣進了懷裏,“原來左大人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這般清楚,此情此意,尤勝鶼鰈。”

左景年心頭倏地一亂,匆忙移開視線,“公子又在開玩笑了。”他低聲道,一轉身腳步生硬地走了。

入夜,一隊宮女手持燈火,安靜地從兩麵朱紅高牆間的狹長通道魚貫而過。

一名宮女用手背掩口打了個嗬欠,不料一陣陰風從後方吹來,險些將燈籠吹脫手。她連忙停步,穩住細長的宮燈提手,查看內中的蠟燭是否打翻。

身後響起一個女子聲音:“說,皇上今夜臨幸哪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