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聽她言語不遜,也沒好聲氣地搶白一句:“聖駕愛臨幸哪宮就臨幸哪宮,我怎麼知道!”言罷隻聽背後“唏”的一聲,像人惱怒時從喉頭發出的氣音,她這才想起,自己走在隊末,後麵哪裏還有人?
心驚之下她回頭看去,隻見一個長發飄蓬的人頭正橫眉怒目地瞪著她,懸空的頭顱下一串血淋淋的內髒,拉拉雜雜幾乎拖到了地上。
“賤婢,膽敢用這種語氣回本宮話!”人頭厲聲叱道,張口露出兩排森然利齒,朝她撲來。
“啊——”淒厲的尖叫聲仿佛被一把剪子猛地裁斷,戛然而止。
人頭咽著血沫,發出了如泣如訴的哀語:“皇上又留宿哪宮去了……皇上……”而後高高向上飄起,消失在夜色中。
等到前方那隊宮女聞聲回轉,青石地上隻餘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
“四位高僧大德傾盡全力誦經作法,一夜之間宮中仍發生三起離奇凶殺,流言紛紛說是鬼頭殺人,你們倒說說,朕這皇宮究竟還能不能住了?!”印暄拍案而起,指著階下一幹和尚、道士斥責,“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平時白白受著皇家香火供養,關鍵時候竟然沒一個頂用!”
階下一幹人無不低頭謝罪:“請陛下息怒。”
印暄深吸口氣,按捺下滿腔怒火。他本就懷疑皇家道觀寺廟裏養的這些個所謂高僧真人究竟有幾分真本事,如今更是認定他們不過是一般欺世盜名之輩,平日裏靠些微末技巧裝神弄鬼、糊弄百姓,一到真上場時就全都露了餡。
一名須眉皆白、體型胖大的老和尚行禮道:“陛下,此事確係有人在幕後施展邪術,操縱女屍頭顱殺人。老衲幾人查驗過娘娘遺體後,一致猜測對方可能是降術高手。”
“降術?”印暄眉一皺,“當初陸名延說是管狐之術,還說凶手合著鏡湖布了個箭指禁宮的煞陣,怎麼又跑出個降術來了?”
“這……陸大人根據挖掘出的貓狗殘屍,判斷是管狐之術,老衲雖覺得有些道理,但未敢定論。如今再看縱屍殺人的手段,恐怕那些貓狗屍體隻不過是個幌子,凶手故布疑陣,假借管狐手法製造迷霧,旨在引追查之人尋錯方向,自身好趁亂得手。”
另一名手持拂塵的灰衣道人接口道:“靈澄禪師所言不虛。陛下,這降術乃是盛行於南疆的一種詭異邪術,源頭久不可查,有說是源自天竺密宗,也有人說是源於茅山的一支叛教分支。由於降術多用於損人害命,堪稱巫毒之術,人所共憤;且有傷天和,降師若力有不迨,往往折壽去福,甚至遭術法反噬而喪命,因而凡修煉降術者,無不藏蹤匿跡、隱秘行事,輕易不敢暴露身份。”
眾僧道點頭附議,也有人質疑,據某典記載降術應該源自小乘佛教等等。
印暄耐心聽他們引經據典大段道來,最後問道:“既然諸位大師如此精深博學,誰能告訴朕,施展降術的幕後真凶是誰?目的是什麼?如何擒殺?又如何破解邪術?”
房中嚶嚶嗡嗡聲頓時一噤,眾人麵麵相覷,沉寂半晌後,方才侃侃而談的灰衣道人囁嚅道:“啟奏陛下,降術在中原地區絕跡多年,貧道也隻能從古籍中得窺一斑,推測凶徒施的可能是降術中最為歹毒的飛頭降,至於破解方法……據說所記錄的書冊早在前朝便已失佚……”
印暄冷笑:“意思是,你們一個個都毫無辦法,隻會紙上談兵了?”
“請陛下恕罪。”眾僧道紛紛再度謝罪。
印暄唇角緊抿,目光冰冷地俯視他們。
正在此時,隨侍大太監魏吉祥弓著腰從書房外進來,麵帶一絲猶豫之色,最後還是在皇帝耳邊稟告了幾句。
印暄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峰,露出了一抹似喜似怒的奇異神色,淡淡道:“叫他們先退下,宣他進來。”
場中僧道如獲大赦地退出禦書房,隨後進來一名校尉裝束的紫衣衛,跪地朗聲道:“微臣紫衣衛校尉左景年,叩見吾皇萬歲。”
印暄起身走到他麵前,負手問:“你是負責監守清曜殿的紫衣衛之一?”
“是。”
“你說那殿中之人有話要稟報朕?”
“是。”
“殿外那麼多守衛,他為何獨獨叫你來稟?”
“臣不知。或許是因為恰逢臣當值,位置又站在最裏麵。”左景年一板一眼地回答。
印暄盯著他審視片刻,方才道:“平身。稟奏吧,他有何話說?”
左景年聲色中全無情緒,平直無波:“‘麻煩這位將軍去稟告皇上一聲,就說我已在三日期限內完成皇命,欲知破解邪術之法,務必在今日酉時、天黑之前來一趟清曜殿。’這是那人原話。”
印暄輕哼一聲,“‘務必’、‘來一趟’,也隻有他敢這樣對朕說話……你做得不錯,今後若還有任何異動,及時報來。”
“臣遵旨。”
左景年躬身退出門去。印暄站在書房中紋絲不動。魏吉祥禦前服侍多年,知道皇帝這是在沉思某事,故而也斂息不動。
良久之後,皇帝忽然開口問:“現在是什麼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