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死兩觀齊一物,憑心而行莫猶疑(1 / 3)

印暄手提一柄宮燈,孑然走進清曜殿。

凜冽夜風、晦暗樹影合著腳步回音,網一樣向他籠罩過來。他忽然感覺,倘若孤身一人住在這清曜殿,是何等的冷清荒涼。

庭院中池水寂漠、梧桐蕭颯,內殿門窗透出昏暗燈光,似乎內中之人深夜未眠。

印暄舉步上階,站在門外遲疑,最後屈指扣了扣門扉。

屋內陡然傳出一串動靜,聽上去像是硬物打翻落地的聲響。

頃刻後屋內人聲音慵懶道:“誰啊,半夜三更擾人清夢……嗬。”末了還打了個嗬欠。

分明未睡,裝什麼糊塗,印暄沉聲道:“是朕!”

門戶頓開,印雲墨白色中衣外罩了件長衫,睡眼惺忪,“原來是皇上。恭迎聖駕。”

印暄上下打量他一番,走進內殿,“你還沒睡吧,朕見燈還亮著。”

“已睡過一覺了,醒來見燈火忘熄,起床正要吹燈,被夜半敲門聲嚇了一跳。”

印暄見床上被衾淩亂,確像是剛有人睡過的模樣,隨口道:“你若沒做虧心事,怕什麼夜半敲門聲。”

印雲墨笑道:“我一個人待在這廢殿裏,能做什麼虧心事。皇上這麼晚來找我,不知有何貴幹?”

印暄沉默良久,方才開口:“朕……想跟你聊聊。”

“皇上想跟我這與世隔絕之人聊什麼?”

“朕的乳母死了,就在幾個時辰前,死在朕的劍下,她叫尹春娘。”

印雲墨斂色道:“皇上節哀。”

“你不問她是怎麼死的?你是否也覺得朕是個冷酷無情的人,連哺育之恩的乳母也不肯放過?”

“人之生乃氣之聚,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處生者觀死,以死為死;處死者觀生,焉知不是以生為喪?可見生與死,不過是形式的變化而已,於我而言,怎麼生怎麼死並不重要。”印雲墨攏了攏外衫,淡然道,“至於何謂有情、何謂無情,各人自有定義,既有‘最是無情帝王家’,亦有‘不愛江山愛美人’。皇上憑心而行即可,何必管他人非議。”

“憑心而行?”印暄緊盯著他,目光複雜,“說得輕巧,不知當年之事,皇叔你是否也是憑心而行?”

印雲墨神色一僵。

“尹春娘臨死前對朕說了一件舊事,你可知是什麼?”

印雲墨緩緩搖頭。

印暄一字一字道:“川貝枇杷膏。”

“啪”的一聲,燭台落地,卻是印雲墨後退一步,腰背撞到了桌角。“皇上……我們出去說話。”他低聲道,麵色有些蒼白。

印暄見他衣衫單薄,又掃了一眼地上火盆,“外麵夜寒風冷,就在這裏說。”

“皇上!”印雲墨露出一絲痛苦之色,“皇上就非要在寢室、在床邊談這事嗎?”

印暄怔住,一抹懊歉掠過眼底。他掩飾似的伸手取下衣架上一件厚錦袍丟過去,“多穿點,朕在庭中等你。”言罷轉身出殿。

印雲墨無聲地歎了口氣,披上外袍,仔細關緊殿門,走下台階。

皇帝站在梧桐樹下,負手看黑暗中的水麵。兩人前後相隔三步,默然而立,似乎誰也不願先開口。

最終印雲墨輕歎:“皇上想說什麼,就說吧。”

印暄背對著他,沉默片刻後,道:“當年為何隱忍不說?”

“對誰說?從未正眼看我一眼的父皇?整日把死去的姐姐掛在嘴邊、永遠以恨鐵不成鋼的神情麵對我的寧妃?明爭暗鬥、各懷鬼胎的皇兄們?還是你,無意中撞破此事後便對我疏遠敵視的小侄兒?”印雲墨語氣漠然,仿佛所言全然與己無關。

“那之後的半年多呢?朕看你不也是樂在其中!”印暄陡然拔高聲線,語氣尖刻異常。

印雲墨哂笑:“皇上倒是了解我,知道我這人從來隻笑不哭,隻找樂子,不尋煩惱。”

印暄咬牙忍怒,冷冷道:“難怪最後把樂子找到前太子床上去了!好個殺人不見血的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