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宮人望向窗邊負手看月的背影,忍不住提醒道,“已近醜時,皇上是否就寢?”
印暄從沉思中返過神,頭也不回地道:“你們不必伺候了,都退下吧,朕想一個人清淨清淨。”
“遵旨。”
“……慢著!”
“聖上有何吩咐?”
“立刻去把魏吉祥叫來。”
不多時,司禮監大太監魏吉祥一路小跑地進入寢宮,躬身道:“老奴奉詔叩見陛下。”
印暄轉身俯視著這個腰身佝僂、似乎永遠謹言慎行的老太監。從明德年,到景成年,再到如今的雲熙年,這個太監已曆經三朝,見過不少宮闈隱諱、皇室秘聞,血雨腥風中多少自認為當權得勢者最終死於非命,他卻憑著謹小慎微、守口如瓶這八個字,慢慢爬到了內侍總管的位置。印暄與前兩任皇帝一樣,深諳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對他背後難免的貪墨受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正因為這八個字,皇帝不願見光的一些事,還是得讓這個老太監去辦。
“人都言,父債子償。魏吉祥,你認為如何?”
魏吉祥不想皇帝突有此問,邊揣摩聖意邊答:“這個,君臣父子乃倫理綱常,父債子償自然也是天經地義。”
皇帝冷冷道:“如此說來,那些刺客因對先皇心懷怨恨而行刺朕,也是天經地義了?”
魏吉祥噗通跪地,連連頓首:“皇上恕罪,老奴並非此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這是天經地義。那些膽敢犯君刺駕的,才是目無君父、大逆不道之徒,萬死莫贖其罪!”
他一氣說完,提心吊膽地等待反應,見雷霆未降,心弦才遽然一鬆,暗道聖上雖年少,但素來心思深沉、不動聲色,何以今日竟有些喜怒無常?
印暄沉默片刻,忽然話鋒一轉:“魏吉祥,你還記得十五年前中秋的那件事麼?”
魏吉祥心頭亂顫,伏地道:“老奴……記得。”
“很好。你是宮中的老人了,有些事,朕也沒必要與你打啞謎,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個月前,朕將那人從廢殿下的地牢裏放出,當時你也在場,近來宮中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你也清楚。當初微一真人上窺天意,說他是能為朕驅邪匡正、穩固江山之人,如今看來,此言非虛,故而,朕想要……恢複他的親王身份,讓他名正言順地位列朝堂之上,才能繼續為社稷效力。你看這事,該怎麼做?”
魏吉祥按捺心中驚訝,思索過後,顯得有些為難:“皇上身為一國之君,想要囚一人還是放一人絕非難事。可麻煩的是,當初顯宗皇帝下詔宣稱六皇子因病夭折,如今若是忽然出現一個活生生的曆王殿下,老奴隻恐朝臣與百姓們疑惑不解、議論紛紛,難免人心動蕩,甚至可能還有好事者,再去究微探秘前朝舊事……”
印暄如何不知其後果,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要招這個老太監來謀劃。“這件事朕就交由你去辦。”他不容商榷地下令,“朕不論你用什麼方法,既要堵住悠悠眾口,又要讓曆王盡快還朝。倘若事後聽聞到一絲一毫對天家、對朕、對曆王不利的流言,朕就將你淩遲處死!”
魏吉祥臉色發白,叩首道:“請陛下給老奴一點時間,老奴一定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好,朕等你的辦法,下去吧。”
魏吉祥汗透重衣地退去。
印暄回過身,繼續望著窗外深沉夜色,想起七歲時的那個夜晚,慶王也是這般負手憑窗,留給他一道心事重重的背影。
“有種花,美得令人迷醉,但永遠隻能綻放在夜裏,放到陽光底下,便成了汙穢……”慶王如此低語輕喃。
當年的他全然不解其意,如今卻幡然有悟。
汙穢的不是花,而是人心。他在心底無聲地說道,父皇,至少這一點,朕與你絕然不同。既然子不言父過,你虧欠了小六叔的,就讓朕來彌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