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間,李泉仿佛懂了一些什麼,他回頭看向尚春。
尚春如今也是人,可他卻是妖,若是尚春一直沒有修煉成仙,那麼結果必然也與那終生未娶的書生一樣,老死於世,而他依舊長長久久地活在這世上,繼續孤單,繼續彷徨。
或者,像他的師父一樣,躲進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說是逍遙,不如說禁錮自己一輩子。
“不過少時一句戲言,我當成了玩笑,他卻是認真的。”胡衣衣單手托著腮,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若有所思的李泉。
“那麼你呢?”見李泉想到了些什麼,便開口問道。
李泉抬頭:“我沒有說過玩笑話。”
“那麼她呢?”胡衣衣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躺著的某人,又問。
李泉扭頭去看,沉默良久,回答道:“我不知道。”
“她是要修仙的人。”胡衣衣提醒了一句。
李泉心中一顫,一股寒意自心底深處湧了上來:“我知道。”
“而你是妖。”
“我沒殺過人,我也可以修仙的。”李泉猛然抬頭,信誓旦旦。
“你是可以,但是你要過的磨難卻比她的要重得多,你可確定自己能扛過那天劫?”
“自然。”李泉幾乎是不帶半點猶豫地回答了出來,那兩個字有千斤重,殊不知他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有這番斬釘截鐵。
胡衣衣與他對視許久,忽的笑了,如同窗外掠過窗縫偷偷溜進屋的涼風:“那自然是好,終歸沒有遺憾。不像我,直到他死,我都沒能贏了他。”
“那麼你在這半山城裏,又是為何?”
胡衣衣笑了笑,仿佛是被人說中了心事之後的些許尷尬,臉色竟也微紅起來,摸了摸額前垂下的一縷發絲,輕聲說:“怎麼說我也是隻千年的狐狸,怎麼能敗在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書生手裏,這個賭我一定要贏的。”
那一刻,李泉明白了。
她在等他輪回。
一世又一世。
誰說妖不如人?人可有七情六欲,妖亦可以有;人可以柔情如絲,妖亦可以;人可以終生隻為一人不嫁不娶,妖亦可以此生隻為一人守一承諾。
胡衣衣如此,李泉亦如此。
那個賭,不過是那書生使得小小伎倆,聰明如胡衣衣,又如何能不知?
可她甘願躍入了這陷阱,且甘之如飴。
“你還要繼續等他嗎?”
“若安然過了這劫,我便會離去了。”胡衣衣說著,有些惆悵。
還不等李泉再說些什麼,胡衣衣卻突然拍了拍桌子,站了起來:“天色將亮,我要走了,這幾日你便好好守著你的師父吧,你們不要再去追尋那白影了,於你們而言,還是太過危險,送了命並不值得,離開半山城吧!”
說罷,胡衣衣長袖一甩,便已然化作一道白煙鑽出了窗縫,迅速消失不見。
望著窗口方向,李泉本半站著的身子慢慢坐了下來。
其實他倒並不擔心,若要帶著尚春離開半山城,也不是難以做到,隻要他等到天亮立刻去租輛馬車,在尚春沒醒來之前,帶著她和柳文柳白迅速出了城,便好了。
隻是那胡衣衣,他終究擔心。
那個賭,其實她早就贏了,隻不過高傲如她,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給放了鴿子,欠了債,甚為不甘心罷了。
那書生……
“你說好了的,若我贏了這賭注,你便會娶我的,怎的就此食了言?”月光將屋頂照得雪白,如今還未入冬,可她卻感覺這世界似乎已經下起了雪,她鬢邊皆白,衣衫皆白,全是因了那人說話不算話。
她等得太久,以後的很久很久,都要一直等下去。
等到他回來,等到他親手將她送進那大紅的花轎,帶著她,吹吹打打,長長久久。
她是妖,從來不懂得何為放棄?
“若有一日,你也與我相同的時候,你會一直等下去嗎?”胡衣衣仰著頭,望著頭頂那輪今夜格外明亮的月,問道。
李泉坐在漆黑的屋子裏,即便看不清躺在床上的人,可他腦海中早已滿滿就是那人的樣貌,胡衣衣的聲音似穿透了一切來到他腦中,他怔了怔,輕聲回答:“會的,什麼叫放棄?師父沒教過我,我不懂。”
“嗬,我也不懂。”
似是得到了同道中人的認同和肯定,胡衣衣本開始有些搖晃的心思又堅定起來,既是說了要等,那便就等吧,反正日子那麼長,如流水一般,總要跟著陽光一起傾瀉下來的。
他也,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