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醫藥箱匆匆跑來的保姆, 在聽到唐其琛說完這句話後, 都杵在原地不敢動了。周姨伺候了唐家幾十年,對唐其琛更是疼愛有加, 五十歲的人了,硬是心疼的偷偷抹起眼淚。
唐其琛是真傷了心, 他喉結滾了滾,把臉偏向一邊,一個很抗拒的姿勢, 什麼都不再說了。
景安陽神色難辨,一身青緞袍子披身, 把她襯得宛如陳年美玉。她看著兒子,欲言又止了好幾番,還是沉默下去。
十來分鍾,鍾醫生就趕來了,也是跟了唐老爺子半輩子的人,對唐其琛的身體也了解。手上的水泡也就是外傷,消毒抹藥最後包了層薄薄的紗布。醫生囑咐這兩天不要沾水, 吃東西也要注意。一旁的保姆便心疼的勸:“其琛呐,這幾天就回來吃飯吧, 姨做你愛吃的。”
唐其琛把臉轉過來, 扯出一個很淡的笑,然後又閉上了眼。
景安陽在小廳, 這邊忙完, 鍾醫生特意過去跟她說了幾句話, 不怪他多心,是因為唐其琛的模樣看起來確實不太精神,方才要把脈,唐其琛攔著手愣是沒有讓。
“您可得多勸勸其琛了,這回看到他,比上次瘦的厲害,眼瞼下都有眼圈了。這個樣子啊,是不是胃又鬧的厲害了?”
景安陽想了想,“沒聽到他起過,身邊跟著人呢,也都沒提過。”
鍾醫生憂心忡忡,“得空還是勸他做個檢查,您和老爺子也放心,工作不要那麼拚,身體還是自個兒的。”
景安陽讚同地點了點頭,微微歎氣,“快到春節了,讓他好好休個假。”
已經深夜了,唐其琛在沙發上休息了會兒,起身要走。
保姆勸他留下,說這是他的家,怎麼反倒越來越陌生了。景安陽站在一旁,沒勸他留,也沒讓他走。但神情還是暗藏期許的。唐其琛視而不見,依然堅持不在家留宿。
他傷了手,開不得車,老餘一直在車裏候著,等唐其琛上車,空調已經暖了。從別墅出來的一小截路,他的肩頭已染了寒霜,被暖氣一蒸,瞬間化成了水汽滲進了大衣裏。
老餘問:“唐總,您回公寓?”
唐其琛過了好久才開口:“公司。”
老餘心裏憂愁,看來又要通宵工作了,這兩個月來,大半夜晚都是這樣度過的。是個鐵人也耐不住這樣的熬法啊。
——
春節將至,辦年貨的人也多了起來。
溫以寧詫異地發現,往年十指不沾陽春水,對柴米油鹽絲毫不上心的江連雪,今年竟然變得格外積極主動。家裏的冰箱裝得滿滿當當,瓜果零食也樣樣齊全,這天她起床,聽到江連雪給李小亮打電話:“亮!待會搭你順風車啊,我去水果市場買兩袋沙田柚!”
溫以寧還是顧忌的,經常提醒她:“你別總麻煩人家小亮老師。”
江連雪不以為意,“麻煩什麼,以後說不定還是什麼關係呢。”
每次輪到這個話題,溫以寧都不說話。
江連雪瞧她一眼,語氣平平靜靜的,“亮亮也不是找不著女朋友的人,你說他為什麼一直單身?”
溫以寧想了很久,然後坦然回答:“我不耽誤他。”
自這以後,江連雪便不再提這事兒了。
李小亮的熱心腸真是沒話說。其實江連雪麻煩他的次數並不多,這點分寸她還是有的。但架不住小亮老師的熱情,給自家買什麼,都會給她們捎帶一份。好幾次了,溫以寧有天覺得奇怪,趁他搬一箱糖心蘋果的時候,跟在後頭問:“李小亮,體校就放寒假了?”
正跨進樓道間的李小亮沒回頭看她,搬著蘋果往電梯口走,“沒放。”
“那你不用上班的?期末不是最忙的時候嗎?”
“下周放假,我的事兒都做完了。”李小亮掂了掂紙箱,“寧兒,按下電梯。”
溫以寧當時也覺得沒什麼反常,這個理由乍一聽倒是解釋得通。不過她印象中是從上禮拜開始,李小亮的作息時間就變得很隨意了。
過了兩天,他們一塊玩得好的一個同學在微信裏敲她:“以寧,亮亮那邊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這句話看得溫以寧雲山霧罩,“什麼?”
朋友驚訝:“你竟然不知道?”
“知道什麼?”
“亮亮被學校開除了。”
溫以寧猛怔,手機都差點摔地上。
“有兩個禮拜了,這事兒也太邪乎了,亮亮平時工作表現多好啊,可招學生喜歡。可突然就被辭退了,理由還巨他媽搞笑,說是明年體製改革,得服從安排。”
這個不可能。溫以寧馬上上網找了相關文件,都沒有這一項硬性規定。李小亮的父母退休前都是當地的公務員幹部,雖不是權勢滔天,但體係內的關係還是夠的。溫以寧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
小亮老師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李小亮怪朋友在溫以寧麵前多嘴,狠狠把人削了一頓,然後笑嘻嘻的反倒安慰起以寧:“沒事的,工作調配嘛,很正常。這跟你沒關係啊,苦大仇深的表情可不漂亮了啊。”
溫以寧沒上他的道,心裏門兒清,但就是要得他一句證實。她平靜極了,問:“是不是有人故意針對你?”
兩人眼神對視,隻要一眼,李小亮就明白她的心思了。
他們十五歲同桌,交情這麼多年,太了解彼此。有時候甚至不用說一個字,比如此刻,就這短暫的沉默凝望裏,溫以寧便知道,她的猜側對號入了座。
李小亮笑容較方才僵硬了些,但還是一副和氣寬容的模樣,“沒關係的,老師去哪兒都能當,也不是非要在體校。”
這話連溫以寧都聽得於心不忍。這樣體麵穩定的工作,還是正兒八經帶編製的,說沒就沒了,哪還有比這更好的?李小亮無非就是安慰她,可,受到傷害的明明是他啊。
溫以寧的心不可抑製的泛出苦澀。這些年,兩人從朋友到戀人,又從戀人回歸朋友,小亮老師對她的照顧和包容甚至比江連雪還要多。
他早就是她的親人了,是踽踽獨行的人世間裏,為數不多的那點螢火之光。
溫以寧打斷他的話,眼圈忍紅,“你不當老師你幹嗎?”
李小亮被她這反應嚇著了,趕忙道:“沒那麼嚴重,還沒開除,就是待崗呢,反正也要放寒假了,就當提前休假了。”
話到最後,李小亮聲音漸小,其實他自己心裏都沒底。
——
周三上午,唐其琛的時間都留在了辦公室,企管部和財務部的負責人也在。
唐其琛對年終獎金的分配方案做最後的微調。他手背上的水泡還沒完全好,怕感染,一直用紗布纏著。
天氣不見轉晴,冷空氣是一撥一撥的接力賽,整個一月,上海就沒個囫圇的好天氣。這種下著凍雨的濕寒對唐其琛沒益處。柯禮格外當心,連換藥都讓老陳親自過來。
議事的時候,柯禮就在一旁。唐其琛的手機偶爾響,都由他代為接聽。十點多的時候,柯禮接到陳颯的電話,聽了幾句,他表情瞬間僵住。電話掛斷,他小心翼翼的往唐其琛的方向看了一眼,慌的厲害。
沒多久,柯禮走出了辦公室,再回來時,他手裏拿了一疊待簽字的文件。
十一點,薪酬獎金的方案最終敲定,兩個經理離開。
唐其琛目光這才落向柯禮,“有事?”
柯禮走到辦公桌麵前,隔著桌麵,把那一疊文件輕輕放在唐其琛那邊。都是慣例的簽發,唐其琛擰開金筆,粗略翻了幾頁,輕車熟路地簽上名字。
中間還有幾份歐洲那邊投資公司的函件,這是唐其琛的個人產業之一,他這樣的身家,早已不限於亞彙集團內的股份占比。景安陽太疼愛獨子,他外公也是寵外孫的,打小就給他置辦了不少資產。這一部分的內容,唐其琛都交由頂級的風投公司管理,規範工整的運營,每年紅利數額相當可觀。
簽完字的文件放在左手邊,一本一本即將見底時,柯禮忍不住出聲:“唐總。”
唐其琛筆尖暫停,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