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夢醒時見你(1)(2 / 3)

柯禮斟酌了一番,語氣不自覺的都繃緊了,“最後那張是……辭職信。”

唐其琛眉頭微蹙,很快意識過來。他垂下眼眸,伸手掀開上麵幾份別的文件,然後看見了那張紙。亞彙集團人事專用的格式紙頁,字是一手漂亮的小楷。

“尊敬的公司領導:

此時辭呈,敬請海涵。去年入司,承蒙收容,至今心懷感恩,自身受益匪淺,本應盡一己之力,以圖報恩。但事與願違,時至今日,因自身原因,無奈請辭。感恩提攜,感謝栽培,定當銘記於心。祝公司鴻運齊順,裕業有孚。

申請人:溫以寧”

每一個字都認識,又好像每一個字都是陌生的。簽字欄從下往上,已經簽到了高級經理陳颯。這種級別的員工辭職,一般都不會特意過問唐其琛。大都是一個時間段內,人事統一交表給他過目。再者,從亞彙主動離職的人本就極少,這項工作幾乎是沒什麼存在感的。

唐其琛太久沒反應,柯禮有些擔心,隻說:“早上發給陳颯的,陳颯讓我請示您,需不需要她親自過來辦理手續。”

唐其琛的臉色發了白,語調也硬的像是含了一塊石頭。他說:“不用了。”

然後在批複意見那一欄,寫了同意二字,並簽上自己的姓名。

“琛”字的最後那一筆,力透紙背,仿佛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銅版紙都被劃破一道裂口。

唐其琛扔下筆,一手捂著胃,背脊往右邊傾斜,他拉開抽屜,整條胳膊都在發顫。柯禮頓時心驚:“唐總!”

唐其琛手指一直在抖,一個白色藥瓶拽在掌心。柯禮看到那個瓶子後,寒氣從腳底升騰至天靈蓋。

這不是老陳給他配的藥。

雖然也是白色瓶身,但沒這個大。

柯禮知道這個關頭勸不住人,他心裏一陣寒,根本不敢往深處想。

唐其琛低聲說:“你出去,這一個小時不安排工作,我休息一會兒。”

柯禮除了服從,眼下也說不上什麼有作用的話。唐其琛這是傷心了,不想把脆弱的那一麵示人。這些年他多內斂克製的一個人啊,什麼商業難題都能有條不亂的解決,看著風輕雲淡,其實勝券在握。但此刻,連柯禮都不忍心了。

唐其琛一生之中的軟肋,全都交待在這兒了。

春節放假前的最後一周,財務核發獎金全部到位,除去薪酬方案內的分配原則,每位亞彙主管級別以下的普通員工,均額外得到了五千元的董事嘉獎。個個喜不自勝,隻盼來年再接再厲。

這種鼓勵製度行之有效,唐其琛向來是愛才惜才的領導。今年亞彙旗下各子公司的年會,他一個都沒有參加,隻出席了上海總部的年會,做個簡短發言便離席。

除夕夜前三天的高管層聚餐上,陳颯席間跟他提過一句,“以寧的私人物品都讓瑤瑤打包給她寄回了老家,估計年前人是不會回上海了。我打聽過,她租的那個房子三月份到期,不知道還會不會過來續租。”

陳颯的本意,還是安撫的那一層麵,告訴他,現在雖然不來,但年後還是會過來的。可話一出口,就覺得適得其反了。

唐其琛的表情一刹落寞,這種安慰對他來說並不是強心針,因為他似乎早已看透,當初說好的“暫時分開”,怕是遙遙無期的空頭支票。

一個人要走,不是突然發生,而是鈍刀割肉,一點一點的抽離出你的生活,斬斷彼此之間的任何一絲溫情的希望。

次日,公司開始放假。陳颯帶著陳子渝去美國夏威夷。柯禮的母親一直有呼吸道的疾病,今年上海的冬天陰寒濕冷,看天氣預報,春節期間也是連日低溫雨雪。柯禮在深圳和三亞都有房產,索性一家人都去三亞過春節。唐其琛早早的知會了老餘,讓他好好過年,期間不需要用車。

一切安置妥當,又是一歲年月到了頭。

唐家重規矩,唐其琛作為長子長孫,過年一定是要在家不讓外出的。唐氏故土在香港,很多禮儀從老祖宗起就一直這麼傳下來。家裏吃年夜飯的時辰年年不盡相同,都是由法堂大師算過的。唐家順風順水幾十年,不說迷信,但老爺子對這些太有講究。

今年的年夜飯安排在中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唯獨少了唐耀。聽說是回美國辦事,唐老爺子也沒細談。唐家的旁支小輩還是很多的,什麼行業都有涉足,氣氛是真熱鬧,但都不太敢跟唐其琛鬧騰。

氣氛濃時,一個膽兒大的堂妹說了句大夥兒的心聲:“其琛哥哥什麼時候領個嫂嫂回來呀!”

唐其琛笑得溫淡,“你紅包備好了沒有?”

妹妹把頭直點,“好了好了,隻要有嫂嫂,我一定給個最大的!”

既然唐其琛願意接這一茬話題,那一定是有跡象的。大家都自覺安靜了些,期盼著他給點明示。

但唐其琛隻淡淡說了句:“收著吧。”

美夢一場空,醒來卻不見了夢裏的人。

當時坐在他身旁的景安陽,看了兒子許久,然後默著一張臉,抿了一口紅酒。

除夕夜的晚上,唐其琛要出門。

傅西平在老地方支了個局,他們兄弟圈子年尾都有這麼一個聚會。這事景安陽是知道的,每年他都會在零點前回來。今年景安陽卻沒了底。這幾個月,他們母子關係一直就這麼不慍不火,唐其琛脾氣好,對長輩不說一句重話,也閉口不談那些不愉快的事。該回家的時候,從不借口推辭,該盡的禮數,從來都是周到的。

景安陽不想承認,但她看得出來,兒子跟她是隔著距離了。

唐其琛拎著車鑰匙,換鞋的時候,景安陽過來門口,“讓家裏司機開車。”

“不了。”唐其琛換好鞋,披上大衣,拉開門踏入了寒風中。

年三十兒的上海路路通暢,路過育才中學的時候,竟然下起了雪。

雪片靜靜貼在路虎的擋風玻璃上,一片化了,另一片又吻了過來。唐其琛停好車,下車的時候駐足抬頭看了看天,夜空並不全黑,帶著一抹深邃的藏藍,像是誰的眼睛在凝望人間。

包廂裏,傅西平他們早玩開了。最騷的那幾個都回來了,快奔四的男人跟頑童一樣折騰,簡直沒眼看。傅西平讓他來打牌,衝那邊喊了一嗓:“誰他媽穿著白色內褲啊,娘們兮兮的我草。”

大過年的不忌嘴,也就傅西平身上有點匪氣。

唐其琛坐下後,順了他手邊的一根煙咬在嘴裏,火柴一亮,低頭吸燃。

傅西平接著就把煙盒收走了,不太樂意的說:“你夠了啊,什麼時候又吸上煙了?身體還要不要了?”

唐其琛沒說話,側過臉朝著他,把那一嘴的煙霧慢慢散了出來。他眼神跟外麵的天氣一樣,挺沒人氣兒的。傅西平洗了牌,說:“玩兒吧。”

兩小時下來,輸贏都有,還算和氣。

這邊打著牌,那邊唱著歌,環境不安靜,但圖的就是這份熱鬧。他們這幫人做生意是沒得說,但唱歌真不太能聽,鬼哭狼嚎了一陣子過完癮,就都興致怏怏了。

屏幕的係統給切換掉了,換成了電視直播。中央台的春節晚會,十點左右,一串的主持人正在念台詞,聽了幾句,好像是今年還設了北京之外的幾個分會場。一幀一幀的切換下來,深圳,貴州,成都。最後,鏡頭掠過上海。

聽到主持人用上海話說新年快樂時,唐其琛下意識的看了看屏幕。傅西平也跟著轉頭看過去,樂了:“喲!這不是六六的那個主播女朋友嗎?”

主持人不遺餘力的調動氣氛:“讓我們聽到現場觀眾的熱情歡呼聲!”

外灘江月初生,明珠塔下群眾人頭攢動,煙花一朵朵好似楊柳逢春。

每個人都是笑的,每道光都是抹了蜜的。

唐其琛正低頭點煙,一根火柴劃燃,眼角餘光剛抬起,所有動作便按了暫停。鏡頭裏,萬千人群裏,一個女孩兒穿著白色羽絨服,嘴角微彎,目光逐著屏幕溫和平靜。

這個畫麵一秒而過,唐其琛捏著煙身的手指垂了下來,時間太短,甚至那個女孩兒可能並不是溫以寧。但不重要了,他的記憶已被勾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