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連雪沒多問,馬上拿自己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那邊響了好久才接聽。江連雪正色道:“老楊,這回你可一定要幫我一個忙。”
楊國正才下了夜班,二話不說,開著車就來接人了。溫以寧一路都在接電話,柯禮鮮有這麼沉不住氣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醫院,氣氛太壓人,唐家的事能由老爺子坐鎮打點,內部不至於太慌亂。他是唐其琛的機要秘書,這麼多年的人事關係和各方局勢的維係,柯禮是最了解的。他在場,一是老爺子放心,其次,萬一真有個什麼變數,集團內免不得一場巨震。
柯禮一遍遍的催問她到哪裏了。溫以寧顫著聲音問:“他怎麼樣了?”
“還在手術室,你別擔心,他家裏人都在,不會沒人照應。”柯禮盡量語氣平和,但到最後還是沒忍住,他不想給溫以寧太大壓力,隻隱晦克製的說了聲:“以寧,拜托了。”
越怕什麼越來什麼,火急火燎的關頭,在g1230路段竟然堵起了車。而老餘的電話也打了過來,他們方向相反,他那邊已順暢到達了約定的服務區。這車堵得遙遙不見盡頭,溫以寧急著問:“楊叔叔,離新僑還有多遠?”
楊國正看了導航,說:“兩公裏。”
但前麵發生了五車嚴重追尾,一時半刻還動不了。溫以寧把圍巾戴好,拿起包和手機,推開車門就這樣下了車。
“小溫!哎!小溫!”楊國正反應過來,白色的身影已經飛快跑進了車海。
這個路段周圍都是荒山,淩晨氣溫更低,瑟瑟西風一吹,能吹進人的骨頭裏。溫以寧沿著應急車道一路狂跑,但還是有不守交規的車輛占用應急道,車速快,鳴笛響,大晚上的視線又不好,好幾次都是擦著她的身體危險繞過去的。溫以寧跑到後麵實在沒力氣了,腳下一崴踩虛了一個坑窪,直接摔在了地上。腳腕疼得厲害也顧不上,大冬天的愣是跑濕了打底的薄衫。
從兩個服務區之間的天橋過去,終於與老餘會和。老餘見著人的時候驚了一跳,“溫小姐,你,你沒事兒吧?”
她白色的羽絨服摔了一身黑漆漆的泥,褲子的膝蓋也磨破了,模樣著實狼狽。溫以寧鑽進車裏,“沒關係,餘師傅,麻煩您開車吧。”
老餘自然不敢耽誤,他繼續往前開了五公裏,從最近的高速口下去後走國道,繞開堵車的那一段路後再重新走的滬昆高速。賓利的車速飆到了一百七,像一頭黑夜飛馳的巨獸,帶著一車惴惴心事離上海越來越近。
淩晨四點,手術已經進行了整整三個小時。
老爺子年事已高,身子骨雖硬健,但心髒早些年做過搭橋,也經不住這樣的熬夜。唐家小輩勸了他很多次先回家休息,但老爺子都不答應。七十多歲的人了,就坐在手術室外背脊挺得筆直。柯禮吩咐家裏的保姆做了點吃的,差人送了過來。熱騰騰的米粥用保溫壺熱著,他端了一份給景安陽,低聲勸著:“您守了一晚上,當心身子。”
景安陽悲從中來,搖了搖頭。
柯禮的手機適時響起,景安陽猛地抬起頭,目光藏不住的希冀。柯禮見著名字,立刻往外走,邊走邊接:“到了是嗎,好,門口等著,我來接你。”
溫以寧是風雪夜歸人。
她一出現,唐家人都望了過來,老爺子還是那副端正嚴肅的臉麵,隻微微頷首算是會麵。唐父迎上前,十分愧疚的道了歉,“溫小姐,辛苦。”
柯禮輕聲告訴:“唐總父親。”
溫以寧扯了扯嘴角,“伯父。”她目光轉到景安陽身上,有那麼一刻的退縮,但顧著禮貌,還是主動開口,小聲喊了句:“伯母。”
景安陽心情雖複雜,但這一刻也顧不上長輩身份,別過頭,就這麼落了淚。
溫以寧緊著心,那一扇緊閉的手術門她壓根不敢看。柯禮帶她到一旁的長凳上休息。長長的走廊上,死一般的壓抑靜寂。直到幾分鍾後,跟在景安陽身邊的周姨走過來,溫聲慈語地說:“溫小姐,你腿傷了,我帶你去看看醫生吧。”
周姨這一舉動,顯然是景安陽的授意。溫以寧一出現她就看到了姑娘膝蓋上破了的褲子,外頭已經滲了不少鮮紅的血跡。溫以寧走路的姿勢也不太對,她腳腕扭著了,一路過來沒處理,沾著地兒疼,但疼不過心,便也這麼麻木的承受著。
溫以寧和周姨第一次見,柯禮怕她不自在,便自己陪她去了。這麼細心的一個男人方才竟也沒留意,可見心裏頭裝了多大的事兒。醫生給溫以寧的腳腕照了個片子,傷了筋骨,因為沒有及時處理,所以腫脹的厲害。柯禮自知有愧,心裏也是一團亂,低聲說:“以寧,抱歉。”
溫以寧低著頭,疼麼?一點都感覺不到。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很久,那種徹骨的壓抑在空氣中彌漫,把她的感官纏得死死,連氣都透不過來。半晌,她啞著聲音問:“會死嗎?”
柯禮怔了怔,她說得太平靜了,語氣薄的像是一張紙。
這個“死”字也觸動了情緒的開關,撕開了數月來的所有安寧假象。若不是深深愛著,誰又願意承受這些悲歡離合。溫以寧忍不住了,掩麵開始痛哭,她哭得聲嘶力竭,眼淚一潑一潑的往外湧,抽泣的連字都說不囫圇,“我離開他,是不想他和家裏鬧得太僵,我離開他,是因為知道他不止是我一個人的唐其琛,我離開他,是不想他為難……可還是讓他為難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應該好好照顧他的,生老病死,我都認了……他要是好起來,我再追他一次,這一次我再也不放手了。”
溫以寧崩潰失聲,鼻子眼淚糊的滿臉都是。柯禮安靜的聽著,最後把頭別向一側,心裏跟著一塊難受起來。
而換藥室的門口,景安陽站了很久,她聽到了溫以寧的話之後,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她止步門外,然後默默的轉身離開。
天光從黑漸白,新年第一天到來。
唐其琛被推出手術室,身上蓋著薄被紮著針,一張臉蒼白沉眠。
主刀醫生是齊教授,難為七十多歲的老人費心半宿,他摘下口罩,對老爺子說道:“手術順利,等明天的病理活檢結果出來,再調整後續的治療方案。”
懸在眾人心裏的那塊巨石頓時鬆了一半。
景安陽人沒站住,眼見著就要往地上倒,被丈夫趕緊攙住,“都過去了,其琛沒事了。”
老爺子冷靜許多,與齊教授聊著情況,“明天幾點能出結果?”
“快的話,下午三點半。”
唐家人問:“現在能不能去看看他?”
齊教授不建議,“術後二十四小時仍需重點觀察,保險起見,還是留在icu。”
形勢逐漸穩定,一宿沒休息的都被安排回了家。柯禮仍留在這兒,最後他對溫以寧說:“我讓老餘送你去酒店,人醒了我再告訴你好嗎?”
溫以寧搖頭拒絕,堅定道:“我要在這守著他。”
柯禮便沒再勸。
十二個小時後,唐其琛術後情況良好,從icu轉入普通病房。在這之前麻醉藥效退去,他醒來過一次。醫生給他用了藥,便又昏睡過去。柯禮和溫以寧被準進入病房,傍晚了,唐家送來的飯菜擱在那兒,溫以寧的那份幾乎沒怎麼動。
“你自己也受了傷,一天一夜沒睡覺,身體熬不住。”柯禮勸她:“唐總醒後還要人照顧,你這樣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