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隧道仿佛沒有盡頭,冰涼的水從隧道壁上浸下來,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生鏽和泥土腐爛的氣味。
花崇愕然地看向顧允醉,“你想讓柳至秦取代你?”
顧允醉彎著唇角,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不明的光線裏,他眼中仿佛閃爍著極暗的光。
花崇頭皮輕輕發麻。
PlanB,顧允醉的PlanB!
那日他從鳳蘭市帶著線索回到首都,曾經與柳至秦討論過顧允醉的計劃。最為明確的一點是,顧允醉清楚“銀河”已經滲透R國警方,R國警方完全不可信,於是顧允醉將火燒到中國來,引誘中國警方幫其複仇。
可是柳至秦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柳至秦是信息戰小組的一員,一旦中國警方采取行動,柳至秦必然參與。
當然,讓柳至秦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塵哀”的孩子,是“銀河”首腦之一顧厭楓的親弟弟,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加速整個計劃。
但柳至秦仍然不是決定因素。
花崇咬牙。
現在一切終於明了了。
顧允醉在“銀河”這個扭曲黑暗的地方成長,人格已經扭曲,對“銀河”以及“銀河”背後的澤洛家族恨之入骨,卻又畏懼到了靈魂裏。
他完全不信任R國警方,看似信任中國警方,但實際是,對澤洛家族的畏懼,深刻地影響了這種信任。
他認為自己一定會借中國警方的力量消滅“銀河”。
但如果不行呢?
如果“銀河”還是隻斷掉一條觸角呢?
他不肯再充當“銀河”的武器了,有個人與他有一模一樣的身世,同樣聰明的大腦,童年和少年時代的經曆那麼相似。
但是那人活在陽光下,他在陰溝裏。
這麼多年,他已經嗅夠了陰溝的味道,他渴望自由。
隻有柳至秦的到來,能給與他自由。
“走吧。”顧允醉給槍上了膛,槍口對準花崇,“帶你去個有趣的地方看看。”
花崇沒動。
顧允醉笑了笑,“你還有能力反抗我嗎?花崇警官,我需要提醒你,你全身上下沒有一件武器,澤洛陳的那些藥讓你失去戰鬥能力,現在你就像個剛從麻醉台下來的病人。”
花崇胸膛漸沉。他使不出力,腳步虛浮,手無法緊握,這種身體條件下,別說與顧允醉近身格鬥,就是站在麵前的是個瘦弱少年,他都不一定是對方的對手。
顧允醉將槍抵得更近,“走吧,不遠,就在這個隧道的盡頭。”
周圍的水滴聲似乎更重了,花崇沉住氣。此處陰森寒冷,他背脊上卻出了一片薄汗。
柳至秦已經來了嗎?就在上麵的雅蘭酒店?
“到了。”顧允醉平靜地說。
花崇看向前方的黑暗。
這裏已經是隧道盡頭,一閃類似城防的沉重大門緩緩打開。花崇下意識眯了眯眼,以為會看到什麼出乎意料的景象,然而出現在眼前的,和不久前他離開的地下基地幾乎一樣。
冷硬的鋼架、走廊,堆在地上的器械,還有一個個獨立實驗室。
不一樣的是,這裏似乎很舊了,有些生鏽的架子間已經長出了綠色的植物。
“你猜這是什麼地方?”顧允醉緩緩走上一架梯子,它鏽得很厲害,作戰靴踩在上麵,發出令人不悅的聲響。
花崇說:“另一個‘銀河’基地?”
顧允醉點點頭,“‘銀河’在阿莫林卡大區的第一個試驗基地,早就作廢了。”
過了會兒,顧允醉又說:“這個基地上麵是個森林公園,我以前最盼望的就是乘電梯上去,看看頭頂的樹,還有天空。”
花崇說:“你被黃偉帶到了這裏?”
顧允醉單手抓著那髒汙的欄杆,自嘲地笑了笑,“顧厭楓總給我說,這兒雖然看不到天,但隻要乘電梯上去,就能看到晴朗的天空。不過隻有最優秀的人才有資格上去。我比較倒黴,每次輪到我,外麵不是陰天就是狂風暴雨。”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藍天白雲。”顧允醉歎了口氣,“後來我就忘記在鳳蘭經常見到的藍天白雲是什麼樣子了。”
“我和安岷的最後一次比賽,我輸給他,他訛了我一杯豪華奶茶。”顧允醉唇角牽著一絲笑,“我惦記著那杯豪華奶茶,也惦記他這個人,更重要的是,我惦記我在鳳蘭的普通日子。後來我和顧厭楓都可以自由出入基地了,我回去鳳蘭,開了‘海山茶’,每次新推出一個產品,我就想到他訛我的那一杯。我想看看,那個唯一可以和我打成平手的人現在在幹什麼。他還記不記得我,如果我約他再比一次,能不能贏他一杯豪華奶茶?”
花崇暗暗吸了口氣,“如果他做的隻是一份普通工作……”
“那可能就沒有PlanB了吧,我和顧厭楓與‘銀河’死磕到底。”顧允醉轉身,靠在欄杆上,也不嫌髒,“他竟然成了警察,還不是普通的警察,是你們國家最頂尖的信息戰專家。那是我最想要的人生——正義、純粹、滿身陽光。”
“我很羨慕他,我們明明……明明有差不多的才華。”顧允醉微抬起頭,看向上方的無底洞,“如果我不是‘塵哀’的孩子就好了,我就可以和他一樣,也穿上警服。”
花崇說:“你開始偷窺他。”
“偷窺這個詞太難聽了,怎麼說,我那時隻是羨慕他,所以多看了看他的生活。”顧允醉說:“不過看得越多,我發現越不對勁。他的父母死於鳳蘭兵器工廠的一場爆炸,他和我同齡,和我一樣聰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花崇揣摩過顧允醉的心理,此時早有答案。
“當年好幾個‘塵哀’都在鳳蘭,其中就有我的母親,我們這些‘塵哀’的小孩被帶走時,父母不是被燒死就是被炸死,要麼就是失蹤,安岷的父母就被炸死了。”顧允醉說:“這手法和‘銀河’真像。”
花崇說:“一旦開始懷疑,就會不斷查下去。”
“我這算不算也有刑警思維啊?”顧允醉挑眉,“但假如安岷是‘塵哀’的孩子,他為什麼沒有像我一樣被帶走?我往源頭上查,發現他出生的醫院,和我們一位‘塵哀’生孩子的醫院是同一所,連出生的時間都差不多。”
花崇尾音帶著一絲顫意,“葉鈴蘭。”
“沒錯,葉鈴蘭。”顧允醉說:“更巧的是,葉鈴蘭的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而他的上一個孩子是我的……我的情人顧厭楓。顧厭楓提過,葉鈴蘭覺得對不起他,沒有保護好他,兩個孩子,她隻保護了其中一個。”
“我有了一個瘋狂的推斷。”顧允醉看向花崇,“我當時的推斷,就是你們現在的推斷。”
花崇腦中浮現出柳至秦被真相折磨的情形,感到五髒六腑都被翻攪。
“不過我有一個你們沒有的優勢——我可以向唯一的知情者要一個答案。”顧允醉指了指右上方,那是一片和監牢相似的房間,“葉鈴蘭就住在那兒,‘塵哀’都活不長,她運氣好,活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