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的天要塌下來了。
宮裏所有的宮女侍官都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唯恐有哪點不慎惹怒了剛剛登基的小皇帝,輕則杖責五十逐出宮去,重一些的連命都得留在這兒——未央宮這些日子裏愁雲慘淡,在這方麵可遠不缺前車之鑒。
至於小皇帝最近脾氣暴躁的原因,所有人心知肚明——館陶宮如今已經成了皇宮裏的禁地,館陶公主就被禁足在那方寸之地,宮裏從上到下,哪怕是那位竇太後——不對,現在已經是太皇太後——若是沒有小皇帝的旨意,也不能見館陶公主一麵。
為了一個逃得不知蹤影的陳小侯爺,皇上已經算是和宮裏所有反對的人撕破了臉。
恰如此刻,劉徹坐在殿上麵無表情地批閱著手裏的奏折,屬於上位者的氣場沒有半分遮掩,不怒而威,即便是坐在一旁的竇漪房也被無差別地籠在那片低氣壓裏麵。
竇漪房著實有些氣極,……她現在拿這個曾經乖巧聰慧的幺孫也是沒轍,說來也是她,或者說他們,小瞧了這個十五歲就登了基的太子殿下,從前她隻覺得自己的這個小孫子著實是世間少見的多智早慧,但卻也就到此為止,接手偌大一個天下一份基業不是有些旁人拍馬不及的聰慧就夠的,縱然是終將要翱翔九天的大鵬,也要有羽翼未豐的隱忍不發。
——但是陳阿嬌的離開徹底地掀開了這個少年皇帝的偽裝,讓這個所有人都以為至少還要再畢恭畢敬地坐上幾年的少年皇帝,露出讓竇漪房這些人都要震驚的鋒利甚至是猙獰的麵目來。
他甚至就仿佛是毫不顧忌地在他們麵前排兵布陣地演了一出驚天大戲,捋掉結黨護權的老臣,不計出身提拔平民,推行新政,他沒有任何生澀地抓準了朝廷中的製衡點,行事果決且能做到力排眾議而無所憂患,若隻是作為旁觀者,他們都會忍不住讚一聲驚才絕豔。
可惜他們不是。
所有人都在局裏。
結局將定的時候,竇漪房心裏是說不清的複雜;她既為代表宗室利益的一方的慘敗而唏噓悵然,又從心底因著這樣一個小孫兒慨歎大漢基業興盛有望,她沒有愧於劉家也對得起先帝了。
……隻是她唯一的不滿,無非便是這一場無言之戰的起因——不是為了什麼鞏固皇權獨當一麵,而是為了一個男人。
她那似乎天生就是帝王命的小孫兒,卻是為了將一個男人尋回後宮而整飭朝廷大動幹戈,即便是她站出來都不留絲毫情麵。
“……你當真不顧皇室的臉麵了?”
竇漪房沉聲道。
劉徹手中將落的筆尖頓了頓,他的眼底暗轉過紛繁的情緒,最後隻是化作嘴角一點微冷的笑意,他抬起頭來,清冷的眼眸望著鬢發斑白的太皇太後:“皇祖母,您認為,皇室的臉麵是誰說了算的?——您嗎?”
竇漪房沒有想到劉徹竟然會這麼不客氣地與她相談,看起來是連那點僅存的平和表象也不想維持了,她不由冷臉怒然:“——皇上——你這般語氣態度,這是要逼問老身的罪責了嗎?”
“……朕哪裏敢?”
劉徹仍是笑,眼裏的厲光卻隨著話音亮起來,“這麒麟殿是朕處理朝政批閱奏章的地方,皇祖母您擺駕至此,分明是您要來問朕的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