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最後的讓步了。”
竇太後不喜不哀地望著一身皇袍的男人,兩人之間的桌案上,那玉石做的盒子裏躺著的赫然便是代表著大漢軍權的虎符。
“你隻需要拿出皇後與太子的位置來,這後顧之憂我為你除去,從今往後你與阿嬌想如何便如何,我死了以後這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敢攔著——”
話音驟然一歇,竇太後定定地將人凝視了幾秒,才慢慢轉開視線,“但是,若你當真要守著那兩個你們用不上的位置,那你就不要怪皇祖母了……——我不可能坐視劉家的江山易主。”
沉吟許久的劉徹終於抬眸,眼底隱有一絲譏誚:“皇後與太子的位置都交由皇祖母,那朕又怎麼知道未來的皇帝是不是還真的姓劉?”
竇太後著實是被噎了一下,語氣裏藏不住的惱怒:“皇上你若是真關心這個問題,那便選妃納後、親力親為啊?”
劉徹倒是一點都不惱,反而很認真地搖了搖頭:“我若是碰了旁人再去親近哥哥,豈不是相當於讓旁人也接觸了哥哥?——那不可能。”
竇太後對於這個一牽扯上陳阿嬌就立刻變成深井冰的皇孫已經淡定了:“……太子隻會是皇後與你八兄的孩子,劉端他……隻好男風,將來的太子會是他唯一的兒子,你不必擔心皇位有亂的問題。——這樣如何?”
竇太後沒想到劉徹還是搖了搖頭——
“皇室隱秘不能外傳……可若是哥哥難過怎麼辦?”
聞言老人冷笑了一聲:“若是他真的難過了,你反而該謝過老身才是。”
劉徹眼裏先是亮了亮,繼而像是又想到了什麼,他搖了搖頭:“……我不舍得他難過。”
“……”
若不是有心無力,竇太後真想拎著她的皇孫扔進水裏好好清醒清醒——他還能再沒出息些嗎?!
“——那你們就這樣不鹹不淡地牽扯著,你就這樣一輩子都將他鎖著?等著將來朝臣們聯名上書逼你納妃廢寵,等著他趁機毫不留情地徹底離開?”
亭子裏劉徹的眸子在那聲“離開”之後驟然暗沉下來。
竇太後輕輕地歎了一聲:“……你也擔心有一天你一個疏忽便被那人逃了吧?就算你把他用鏈子鎖在館陶宮也會不安。你們一直糾纏在一起,未必就是好事,若是分開些時候,說不定他還會珍惜些。……更何況,你們之間的情況,還能再差到哪裏去?”
劉徹冷然抬眸。
隻是他心裏卻是承認了……整整兩年多的煎磨,明明是聽著那人的泣音低/吟也要糾纏,卻總是在結尾的一聲喟歎之後感受著胸腔裏無法忽視的空曠——他把他的所有情緒給了他的哥哥,還回來的卻隻有淡漠。
……他們之間,還能再差到哪去呢。
而就像他的皇祖母攻心所向的位置——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任何那個人會離開的可能。
驀然扣在玉石盒子上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好,朕答應皇祖母。……納後之事,便請皇祖母代為安排。”
館陶宮。
陳小嬌托著茶盞的手兀然一顫,一杯熱茶便顛倒空中淋了下去。
“啊——”
站在一旁的阿秋與侍官具是一聲驚呼,唯獨陳小嬌恍惚不覺,隻呆愣地盯著自己被茶水燙得通紅的指尖。
侍官大驚地衝上去,剛俯身下去要去碰那沾著熱茶的褲腳,又兀然頓住,轉望向傻在一旁的阿秋:“……還不過來為小侯爺卷衣?——我去叫醫工來。”
阿秋這才回神,趕忙上前蹲下/身,伸手去挽那位小侯爺淋了熱茶的褲腳,而露出來的那一截白得勾/人的細嫩小腿上,阿秋望見了那不見燙傷、隻微微泛著粉的皮膚上,東一處西一處的紅色痕跡。
……吻痕。
阿秋差點忍不住捂上嘴巴。
雖然剛才進來之後就有了猜測,可是真正見到了之後還是會有些不可置信……這樣一個雪玉一樣的美人兒,便是被那少年皇帝這樣藏在宮裏幾年?
小侯爺……二十歲模樣的小侯爺……分明便是曾經天下間傳開了的,那個對神子有再造之恩的陳小侯爺吧?
難怪天下人說,當年形影不離的人,怎麼在神子殿下登基後卻不見得勢,就連長公主也被送出宮去——
……卻原來是這樣。
阿秋忍不住抬起頭來,卻見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眸也轉向了自己,隻是裏麵霧蒙蒙的有些茫然——
“……剛才那人是說,阿徹去見竇太後了麼?”
在那有些失魂的聲音裏,阿秋也有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阿徹”指的便是當今的皇帝。
……這般親昵嗎?
阿秋點頭。
然後她便見那人本來便不算明亮的眼眸愈發地黯淡了下來。
“……已經兩年多了,他也該累了。”
說完話,那一直沒有什麼神情的小侯爺卻是驀然勾了勾嘴角。
隻是那弧度落進阿秋眼裏,卻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慘然和難過。
阿秋莫名地覺得有點心疼。
“……我如果真的是‘陳阿嬌’就好了……如果是個女子的話……”
阿秋看見小侯爺閉上了眼眸卻依舊微紅的眼圈,還有輕飄飄的像是快散盡了力氣的聲音從那淡色的唇間吐出與模樣不同的輕罵來——
“真他/媽/的賤啊……”
那人說話的語氣都淡淡的,卻聽得阿秋難過得要哭出來。
“小侯爺……”
阿秋忍不住開口,卻被那人輕飄飄地打斷——
“……我都快認命了……阿徹……”
那人不知道從何處拿出個小巧的錦袋,在手心裏緊緊地攥著。
“……”
那天阿秋一直到臨走,都沒有見到武帝去到館陶宮。
晚上她想著那個麵無表情的小侯爺,那些吻痕那條鎖鏈,還有那個慘然的笑,她心裏難受得翻了好一會兒才睡過去。
第二天,她聽宮裏宮外傳得沸沸揚揚,皇帝下旨,這個月底要娶那田太尉家的女兒,大漢皇宮的後位有主了。
阿秋聽到消息後呆了好長一段時間,回神後她想那冰雪一樣的陳小侯爺一定不會落淚。
若那冰雪落淚,大概就要在這明媚得刺眼的春日下化作一灘雪水。
可她卻忍不住替他落下一滴淚來。
大婚的事情劉徹無意隱瞞,陳小嬌幾日後便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