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玲後背冒出涔涔的冷汗,兩隻腿支撐不住,歪靠在炕沿上,聽見莫持修一句“去兩位姑夫人那問一問,究竟是誰家少了煙花、炮仗,這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登時嚇得就如神魂出竅一般。
“嫂子?”莫三看出蹊蹺,問了一聲。
婉玲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腳步虛浮地跨過門檻,不敢看莫持修、莫靜齋,見蕙娘握著一方蟹殼青的絲帕遠遠地站著,對莫持修道:“父親,兒媳先回去閉門思過。”說著話,身子不由地晃了一下。
“婉玲?”莫靜齋隻當婉玲被嚇著了,在她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
婉玲又勉強地笑了一下,強作鎮定地走出來,回了自家院子,就如散架一般歪坐在廊下美人靠上,瞅見蕙娘藕色裙子飄到了眼前,叫芳枝等退下,就聲音又冷又硬地問:“是你幹的吧?你當真不怕弄出人命來?”
蕙娘握著帕子,嫻靜地在婉玲身邊坐下,斯斯文文的臉上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嫂子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我原以為父親拿了自己個的體己給朱姨娘,朱姨娘才能拿出幾萬兩銀子搭夥。誰知,父親倒是老實,將體己全收在母親那。他們朱家的祖宅、田地,值個幾萬兩?據我說,就是你偷偷地借了銀子給朱姨娘吧。至於權姨娘,也不知你用什麼法子勾搭上了她!”婉玲氣得咬牙切齒,見蕙娘抿著嘴微笑,就冷笑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瞧著你一直跟在我身後,像個應聲蟲一樣,沒想到,你竟會這樣狠!”
“嫂子不狠嗎?”
“我隻謀財,從沒想過要命!”
“哎——”蕙娘歎了一聲,煞有興致地逗弄了一下掛在廊下的兩隻白羽鸚鵡,這才回頭去看一直睜圓了眼睛瞪著她的婉玲,“嫂子,去祖母那認罪吧。”
“……”婉玲憋了一口氣,遲疑著,才問:“你當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著對付老三媳婦,對付我?我哪裏對不住你了?就算是兵荒馬亂的年頭,我也是盡心盡力地護著你。天地良心……”
“嫂子說這話就沒意思了,當初,嫂子過了雙十年華一心恨嫁,是誰替嫂子遮掩著,叫嫂子跟穆統領眉來眼去?是誰借著體弱多病不見外人,替嫂子瞞下懷了孽種一事?是誰瞧著嫂子喪子痛徹心扉,替嫂子處置了那六個月落地的小外甥女?”蕙娘不鹹不淡地說道。
婉玲頭皮一麻,手指忍不住抖了一下,嘴硬道:“都是多少年前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況且口說無憑……就連你大哥也不曾瞧出破綻。”
“穆統領沒了,穆家剩下的孤兒寡母度日艱難著呢,指不定人窮誌短,將多少年前嫂子在穆家獻殷勤的事說出來。”
“穆家人不是去了海寧嗎?你怎……”婉玲錯愕之下,怔怔地在心裏又念叨了一回“咬人的狗不叫”。
蕙娘笑道:“嫂子,我隻比你早一年,知道咱們兩個要一同嫁進外祖家罷了。嫂子當真以為,你撞上穆統領是機緣巧合?當真以為,那生米煮成熟飯的話,是我奶娘無意間丟出的?嫂子心裏千萬不要留有僥幸,嫂子當初跟穆統領的書信、信物,妹妹都從火盆裏救出來,替你收著呢。”
婉玲怔怔地聽著,想著蕙娘自從得知她們表姊妹二人要做了妯娌就開始算計她,不由地膽寒,猜著蕙娘為對付她,十有八、九已經籠絡住了穆家人,兩隻手擱在膝蓋上,忽地抓住裙裾,咬牙道:“你要我認罪,是想徹底霸占住莫家的賬冊、庫房鑰匙?”
蕙娘沒言語。
婉玲冷笑道:“真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往日裏,我怎麼不知道你這應聲蟲有那麼大的主意?”
“嫂子快去吧,原本臉色黃黃的就不得大哥待見,若叫大哥知道嫂子當年的‘風流韻事’……”蕙娘說道。
“婉玲,你就算在衍孝府主持中饋又怎樣?老二不回來,你……”
“二哥總會回來的,我能算計來衍孝府,就能算計回二哥的官位。”蕙娘固執地道。
婉玲冷笑一聲,“你何必自欺欺人?皇上心裏,老三是寧肯舍棄老二也要保住的帥!老二不過是個卒子!”
蕙娘沉默了一會子,笑道:“嫂子不必替我費心了,朝堂上的事,可不是皇上一個人說得算。遠的不說,嫂子提議分家,最後自己分了個大頭,我跟二哥區區十萬兩就被打發了。嫂子提議買那選妃紅帖,我跟二哥的家底都被掏空了,嫂子的銀子就放在公中,反倒一分不少。可見,嫂子的話,實在聽不得。嫂子放心,等二哥繼承了衍孝府,我們兩口子還跟先前一樣敬重你。”
婉玲眼皮子一跳再跳,陡然明白蕙娘的“上進心”,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打消的,站起身來,平板地道:“知道了,我就靜等著看你如何將老二弄回京城。”撣了撣裙子,就木然地向外走,在門房上見芳枝好意攔著她,就道:“我有要緊話要跟老夫人去說。”
“可是老爺叫少夫人閉門思過。”芳枝勸道。
婉玲回頭望了蕙娘一眼,推開芳枝,邁著大步向前走,跨過莫老夫人的門檻,進了裏間裏,瞅見莫老夫人灰頭土臉地坐在榻上,立時跪了下去。
“婉玲,我也救不得你了。你老老實實地在自己院子裏待上幾天。”莫老夫人悻悻地道,“旁人家若知道咱們家兩個出嫁的姑奶奶就連過節用的煙花炮仗都要回娘家來取,不定怎麼笑話咱們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