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回來的。蕙娘心裏念叨著,不由地埋怨莫二不給她寄來隻言片語。埋怨著,就嫉恨起那位能叫莫三說出“受她束縛也甘之如飴”的女子。
待聽見一聲“老夫人、夫人們過來了”,嫻靜地站在門邊迎著,待莫、淩、柳三家的老夫人、夫人、姑奶奶們進來,眼睛掠過淩雅嫻,就落在沉靜斯文的淩雅峨身上。
興許是目光裏的刺太鋒利,淩雅峨回頭,就向蕙娘看去,對著她,盈盈地低頭一笑。
一定是她了。蕙娘驚歎著淩雅峨的從容雅靜,隨著新生出的一分妄自菲薄,越發地嫉妒起來。
“蕙娘?蕙娘?”
“母親?”蕙娘回過神來,忙低眉斂目走到一直呼喚她的莫寧氏身邊,眼睛一掃,見淩雅崢意味深長地看她,不由地一凜。
“蕙娘,這邊人多,別吵到七月了,叫人備下轎子,咱們向衍孝府那邊說話去。”莫寧氏因蕙娘魂不守舍微微蹙眉,大兒媳已經沒臉露麵,若是二兒媳再弄出差錯來……
“是。”蕙娘忙應著,故作漫不經心地看了淩雅峨一眼,就向外令人準備下軟轎子。
淩古氏擦著眼角,憐惜地望著七月,哽咽著對淩雅崢說:“放心吧,雖是不足月生下來的,但我請段宰輔算過她的生辰八字,段宰輔說,是個上下二十年難得一遇的好八字。”
“叫祖母費心了。”淩雅崢自責地道。
淩古氏哼了一聲,冷笑道:“你賠什麼不是?正經該賠不是的人躲著呢。”
“親家……”莫老夫人訕訕地說。
淩古氏兩隻手交疊著擺在身前,像是要給莫老夫人、莫寧氏一個下馬威般,頗有兩分自得地說:“叫你們家老大、老大媳婦準備一下吧,過兩日,調任京外的文書就發下來了。”
不獨莫老夫人、莫寧氏,就連淩雅崢也怔住。
“祖母,這話從何說起?大哥才將衙門裏的事務理清楚,怎麼就要調任京外了?”淩雅崢疑惑地問,若是莫靜齋此時調到京外,先前在京城裏費的一番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莫老夫人訕訕地問:“親家,這是從哪裏傳來的話?我們怎麼還不知道?”
淩古氏冷笑道:“夫妻乃是一體,他內子做下那等喪盡天良的事,他也難辭其咎。皇上雖厚待你們莫家,但禦史們一直上折子,皇上也不能一意孤行。”
莫寧氏身子晃了一下,連忙去看淩雅崢。
淩雅崢自然聽出淩古氏的言外之意,是那禦史受了她的唆使,眼前莫名地浮現出蕙娘得意的神色,忙兩隻手扶住淩古氏,對莫老夫人、柳老夫人等人道:“祖母、母親,許久不見祖母,怪想她的,叫我陪著祖母說幾句話吧。”
莫老夫人埋怨淩古氏自作主張,鐵青著臉,對柳老夫人訕笑著,就領著柳老夫人向外去。
淩雅崢瞧著浩浩蕩蕩出去的一群女人,心裏不住地發怵,握著淩古氏的手在搖籃邊的繡墩上坐下,瞅著淩古氏兀自得意的麵孔,急忙問:“祖母,這事,你是跟誰商議著做下的?”
淩古氏笑道:“崢兒,他們當犯事的是他們自家表小姐,咱們就奈何不了他們?俗話說,擒賊先擒王,你大嫂子張狂,還不是仗了你大伯的勢?看絆倒了你大伯,她還敢不敢再這樣!”
“祖母!”淩雅崢嗔了一聲,雖知道淩古氏是好意,卻著惱她自作主張,忙問:“是誰給祖母出的主意?”
淩古氏笑嘻嘻地拉著淩雅崢的手,說道:“我就怕她們表姊妹兩個合起火來對付你,所以,打聽到你二嫂子的東西,還抵押在當鋪那,就替她贖了回來。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從今以後,你跟你二嫂子就是一夥的,你大嫂子再翻不出什麼浪了。”
淩雅崢滿心的怨懟就也煙消雲散,瞧著淩古氏滿眼慈愛,聽她自顧自地說著“等我買通了欽天監,給七月的生辰八字,潤色潤色,將來,誰的前程都比不得她大。”
淩雅崢反倒笑了起來,拉著淩古氏的手,給爭芳、鬥豔遞了眼色後,就道:“祖母,是誰引著祖母,將主意打到我二嫂子頭上的?我先前說過,祖母要有事,就去尋二嫂子、五嫂子商議。”
“……壞了你的事了?”淩古氏後知後覺地問。
淩雅崢歎道:“祖母,大嫂子是冤枉的,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二嫂子。”方才蕙娘看淩雅峨的眼神,再錯不了了。
淩古氏仿佛挨了一記焦雷,怔怔地愣著,良久,才說:“是她?”
“那是誰引著祖母,想著替我拉攏了二嫂子的?”
“……是你大嫂子,我看你五嫂子不肯求了馬家給你做主,就當她是個沒心沒肺的。聽你大嫂子說得有道理,所以就……”淩古氏懊悔不已,卻嘴硬道:“虧得沒壞什麼事。”
“是祖母收買了言官?”
“啊。”淩古氏露出老態,微微地張著嘴,像是安慰自己般,又說:“虧得沒壞什麼事。”
“……若是那言官,收了祖母的銀子,又去辦其他事,祖母怎麼說得清?”淩雅崢本要避重就輕,免得嚇著淩古氏,但看她還是這般懵懂,就忍不住敲打她兩句。
淩古氏雲淡風輕道:“能有什麼事?放心,皇上不敢拿我怎麼著。”
“……祖母可是打著祖父的名頭,去指令那些言官辦事?”淩雅崢又問。
“啊。”淩古氏心虛地低聲應著。
“那些言官……”淩古氏話音一頓,歎道:“罷了,祖母放心,我叫三兒去打聽打聽。”
“放心,沒壞什麼事。”淩古氏又重複了一回,半響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就拍著手笑道:“雖你大伯分府了,但我攔著姓穆的,不叫她跟著你大伯走。你沒瞧見她跟著我出門見人時的臉色……妾就是妾,還當她兒子出息了,就能跟著雞犬升天?”
“……”淩雅崢無言以對,瞧著淩古氏拍手笑,就隨著她說笑了兩句,待莫寧氏那邊來請,打發孟夏、楊柳隨著淩古氏過去。蹙著眉,就坐在搖籃邊,望著七月輕聲地哼著小曲。肩膀上落下一隻手,嚇得一哆嗦,回頭才瞧見淩雅峨不知幾時走了進來。
“六姐姐。”
“想什麼呢?”淩雅峨一笑,將一方蔥綠錦帕托在手上,叫淩雅崢瞧了裏麵的金鎖片,就將金鎖片放在七月枕邊。
“多謝六姐姐,六姐姐不去衍孝府吃宴席?”
淩雅峨歎了一聲,苦笑道:“宴席上少不得提起後繼香火的事,隻你三姐姐兒女雙全的坐得住,馨兒受不住先家去了,我也抽空出來——雖膝下有兩個女孩子,但在旁人眼裏,我跟膝下空虛的馨兒,是一樣的。”歎了一聲,又想自己一對女兒尚且活潑可愛,淩雅崢這七月瘦骨伶仃,比她還要難過,自己何苦對她訴苦?微微一點頭,就要離去。
“六姐姐,方才,我那二嫂子可跟你說了什麼話沒有?”淩雅崢忙問。
淩雅峨疑惑地站住腳,將蕙娘的古怪來回思量一番,“她並未跟我說話,隻是,總莫名其妙地看我。”
“……可曾跟六姐姐提起二哥?”
淩雅峨慍怒道:“崢兒,你夫家二哥跟我有什麼相幹?”怒過了,瞧見淩雅崢臉色平靜,就也止住怒氣,“她沒提,倒是你原本的姓鄔的丫頭,如今你公公的妾,陰陽怪氣地在我來時路上,提起過。”話音一頓,忙問:“這事跟我有什麼相幹?”
“據說,”淩雅崢話音微微一頓,畢竟隔得久了,她疑心莫三或者自己記得不真切了,“我夫家二哥生性灑脫爛漫,是寧肯在青山綠水間終老,也不肯在仕途名利間鑽營的人。但他曾說過,若受六姐姐束縛,便也甘之如飴的話。”
淩雅峨忍不住一顫,古井無波的眸子裏折射出璀璨的春光,“當真?”問得太急切了,便強令自己在搖籃邊描畫著木芙蓉的繡墩上坐下,“當真?”
淩雅崢輕輕點頭。
淩雅峨待要笑,又覺不妥,待要黯然神傷,又覺愧對家中一對女兒,良久,似笑非笑地說:“崢兒,你的意思是當初……”
“大抵是了。”
淩雅峨閉上眼,藏起眼底氤氳的水霧,雖明知不可,卻忍不住想若是當初,她膽子大一些、莫二魯莽一些,他們興許……雖明知道是一段不曾開始也談不上結束的情愫,卻忍不住因那陰錯陽差之下的兩心相印心潮澎湃起來。
“六姐姐小心一些吧,萬一二嫂子嫉妒之下,對六姐姐做出什麼要不得的事來。譬如說,暗中去六姐夫那搬弄唇舌——畢竟,二哥可是舍下她,帶著紅顏知己遊山玩水去了。”
“不會。”淩雅峨篤定地說,一張先前因求子不成暗淡幹燥的臉,煥發出莫名的神韻,就連對著素日裏不親近的淩雅崢,話也多了起來,“我雖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我大哥,你二哥還有你二嫂子的父親,正在一起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