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的喘息陡然粗重,壓抑在心底的憤怒仿佛隨著喘息聲泄露了出來。
白鶴眠徒勞地攥著阿文冰冷的手,顫聲問:“他……他開槍……”
阿文的喘息聲微微一頓,繼而將毫無溫度的掌心蓋在了白鶴眠的眼前。
“看不見了就乖一點,別亂想。”阿文說。
砰!
又是一聲槍響。
“阿文哥!”白鶴眠反握住眼前的手,在手指細微的痙攣裏窺探到了真相。
他奮力撲過去,想護住阿文,卻因為目不能視,被阿文反壓在了冰冷的泥地裏。
“胡鬧。”阿文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哪怕接二連三的槍聲響起,依舊將白鶴眠護得嚴嚴實實,“你封大哥不在了,陳北鬥以為沒人……沒人護著封家的人了。”
“我還在呢。”
“阿文哥你讓開啊!”白鶴眠的手在推搡中,觸碰到了溫熱黏稠的液體。
他瞬間怔住,繼而抖成了篩子:“他開槍打你了……他開槍打你了,對不對?”
“小聲點。”阿文的喘息越來越微弱,“封大哥睡著了,我們不能吵醒他。”
白鶴眠眼前的黑暗隨著阿文的話,綻放出了紅色的血花,他目眥欲裂,卻壓根沒法將阿文推開。
陳北鬥並沒有站起來,他歪在墳坑裏,瘋狂地對著棺材開槍,像是要把死去的封頃竹打個稀巴爛,又不解恨地對著阿文的腿扣下扳機。
“你想從我身邊逃開?”陳北鬥瘋狂地揮舞著槍,“想都別想!當初我能把你從封頃竹身邊搶過來,就能讓你到死也看不到他一眼!”
“來人啊,放火……給我放火!”陳北鬥無力的四肢隨著聲嘶力竭的咆哮不斷痙攣,“我要把封頃竹燒成灰燼!”
“你敢!”阿文猝然仰起頭,咳出一口血,“陳北鬥,你他·媽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陳北鬥丟了槍,掙紮著站起來,幹瘦的臉上全是猙獰的笑意,“阿文,這世界上沒什麼我不敢幹的事情。”
“……我敢害死封頃竹,我就敢把他燒得連灰都不剩!”
他們說話間,馬匪已經搬來了汽油,他們對著墳坑一通亂灑,直接把白小少爺淋透了。
“把三姨太拉上來!”陳北鬥在馬匪倒汽油以前,爬上了坑頂,他饒有興致地瞧著阿文替白鶴眠擦身上的汽油,惡意滿滿地接過汽油桶,狠狠地砸在阿文的後背上。
“親眼看著自己的愛人被燒成灰燼,一定非常痛苦。”
陳北鬥說完,像是終於想起了白鶴眠:“哎喲喂,白小少爺,沒能讓你和封棲鬆死在一塊,真是抱歉。不過和丈夫的親生大哥一起燒成灰,也算是你的榮幸了吧?”
“你把白鶴眠放了!”被拽到坑外的阿文拖著兩條血淋淋的腿,瘋狂掙紮,“隻要你把白鶴眠放了,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你能為我做什麼?”陳北鬥循聲望過去,一邊用帕子擦拭著臉上的血汙,一邊自嘲地笑,“阿文,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我喜歡你穿得漂漂亮亮,躺在床上等我的樣子。”
阿文發出了類似困獸臨死時的哀嚎。
陳北鬥享受地聽了會兒,轉身對馬匪說:“燒了吧。”
白鶴眠在那一刻,聽見了千山的怒吼和阿文的慟哭。
他自己反倒沒有那麼悲傷。
他想起了過世多年的爹娘,想起幼時的斑駁回憶。他像是從一個嶄新的牆頭跌落,身後再也沒有舉起雙臂的封棲鬆。
他墜落下去了。
“鶴眠——!”
白鶴眠冷不丁驚醒,一屁·股跌在泥地裏。
“鶴眠!”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忘了自己已經看不見了,拚命瞪著眼睛去望,然後用沾滿血汙的手指摳住土塊,手腳並用往墳坑上爬。
他聽見了封棲鬆的聲音。
“封二哥……”白鶴眠猶豫一瞬,哭著回應,“封二哥!”
他喊得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悲切,壓抑了多日的思念與恐懼伴隨著槍林彈雨齊齊爆發。
“封二哥!”白鶴眠的腦袋從坑邊探了出來。
馬蹄聲在他耳邊炸響,混亂中有人喊“點火”,有人叫著“來人了”,他一時分辨不出方向,隻能摸索著向前爬。
有人踢到了他的腿,也有人跌倒在他的手邊,白鶴眠硬著頭皮往前挪,終於爬到了阿文身邊。
他是聞著血腥味找到阿文的。
“阿文哥。”白鶴眠的淚又開始撲簌簌地落。
阿文已經說不出話來,微張的嘴角溢出了濃稠的血,眼神卻格外亮。
“六年了……我等了六年了。”阿文呢喃。
封大哥,我讓你等了六年了。
封棲鬆的部隊宛若鐵灰色的雲,從山腳蔓延到半山腰。陳北鬥經曆了短暫的驚慌,再次將注意力轉移到白鶴眠身上。
有了白小少爺,就能對付封棲鬆。
失去理智的陳北鬥撲過來,像一匹惡狼,而失明的白鶴眠,就是毫無危機意識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