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前,封棲鬆連夜離開了金陵城。
他在城外尋到了封臥柏帶隊留下的痕跡,在紛亂的馬蹄印裏,看見了馬匪的影子。
“這就是馬匪的馬蹄鐵印子。”封棲鬆身邊的警衛員趴在地上看了半晌,篤定道,“封三爺身邊有馬匪。”
封棲鬆無聲地點了點頭,手擱在帽簷上,不知不覺就摳出了幾道深深的痕跡。
封棲鬆說:“果然。”
警衛員從地上爬起來,翻身上馬:“二爺,咱們是現在追上去,還是再等等?”
封棲鬆迎風眺望著遠處化為黑線的隊伍:“再等等。”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我要看看,大哥究竟是怎麼死在他手裏的。”
警衛員默不作聲地退回隊伍。封棲鬆勒緊了韁繩,滿麵寒霜地融進了風雪。
這一跟,就跟了五六天。
封臥柏繞著山漫無目的地行進,好幾次原路返回,封棲鬆覺得他在拖延時間。
事實也的確如此,封臥柏走走停停,完全沒有剿匪的緊迫感。
於是封棲鬆在觀察了一周以後,下了追擊的命令。
他們的部隊在峽穀深處相逢,大概是漫天的飛雪消耗了所有人的耐心,封棲鬆和封臥柏的對峙並沒有想象中的針鋒相對,甚至有些平淡。
“真沒想到,你我兄弟二人還會相見。”封臥柏感慨,“二哥,你果然是假死。”
“我是不是假死,你今天才發現?”封棲鬆伸手安撫胯下不耐煩的駿馬,意味深長地笑,“三弟,我以為你早就知道。”
封臥柏的神情有些難看了。
封棲鬆又說:“難不成,你以為我們兄弟三人會在地底下重逢?”
“……你也配?”
“你知道大哥是我害死的了?”封臥柏嗓音幹澀地問。
他自知是個很矛盾的人。
害死大哥的那段時間,封臥柏酗酒度日,時時刻刻沉浸在自責中,卻又不懊悔。哪怕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出賣封頃竹,然後苟活在世間。
“就算我原本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封棲鬆勒緊了韁繩,看著封臥柏身後的馬匪,平靜地說,“所以老三,你應該明白,我不會再把你當兄弟。”
封臥柏長長地噓了一聲,身上的愧悔散盡,隻剩暴虐:“兄弟?二哥,就算你把我當兄弟又如何?過了今天,封家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那個人不會是你。”封棲鬆溫柔地拍了拍駿馬,任它向前走了幾步,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話茬,然後抬起頭,鋒利的目光刺在封臥柏的身上。
封臥柏本能地移開視線,懦弱占據了上風,又顫聲道:“二哥,對不起,我……我不能讓你活著回去。”
封棲鬆似笑非笑地挑起眉。
“對,我知道你沒死。”封臥柏身體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像是快從馬背上掉下來了,“陳北鬥在我離開金陵城之前,跟我說你沒死,我一開始還不信,直到……”
“直到你發現我跟著你?”封棲鬆替他說完剩下的話。
封臥柏神經質地點頭。
“所以你故意繞路,拖延時間。”封臥柏幽幽歎息。
“對!我不能讓你回去!”封臥柏的吼叫穿透風雪,“我也得讓馬匪布置好陷阱!”
他抬起手臂,遙遙指著峽穀兩側高聳的山坡:“二哥,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墳墓。”
“……你去地底下跟大哥團聚吧!”
封臥柏說到最後,歇斯底裏,佝僂著趴在馬背上,像是耄耋老者,苟延殘喘,偏偏眼睛裏迸發出瘮人的精光。
若是封棲鬆死了,他的秘密就再無人知曉。
他可以風風光光地回金陵城,和陳北鬥會合,做一輩子紈絝子弟,再也無人戳他的脊梁骨。
隻要封棲鬆死了……
害死過封頃竹,再害封棲鬆,他的內心竟然沒有了太多的負罪感,甚至覺得理應如此。
封家本該是他的,好名聲也該是他的。
他封老三憑什麼事事都要被封棲鬆壓一頭?
“殺了他!”封臥柏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
影影綽綽的人影從濃霧般的風雪中顯現出來,密密麻麻排列在峽穀兩側的懸崖上。
“二哥,抱歉了。”封臥柏心滿意足地收回視線,“今天能從這裏走出去的,隻能是我。”
封棲鬆緩緩撩起眼皮,看著封臥柏因為想象中的血腥場麵,呼吸急促,興奮地搓著手。
封臥柏瘋瘋癲癲地嘀咕:“二哥,我原以為我是怕血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一點兒也不害怕……我巴不得你現在就死在我麵前!”
“是嗎?”封棲鬆淡然一笑。
沒在封棲鬆臉上看見預料中的驚慌失措,封臥柏不由怔住,緊接著,心底升騰起強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