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淵 第1章 上仙(3 / 3)

正是峰回路轉,如此奇妙的景致下,廳堂內陷入更為詭異的靜寂中,良久,才有人懂得開口,是那黑臉漢子。

“引氣成符,靈光曲附!”

雖是開了口,話音卻更像是來自一隻被揪著脖子的雞,幾不成調。

餘慈瞥他一眼,也是回了句:“好眼力!”

嘩啦啦一陣亂響,篝火旁眾人十個倒有九個站了起來,卻不是要動手,而是齊齊讓開一片地方,看向餘慈的眼神,已經是敬畏到了十分。而先前口出惡言的黑臉漢子,傻愣愣地坐在原地,半晌,突地跳起來,翻身想逃,卻是腳下一軟,摔了個大馬爬,抖抖索索再站不起來。

這群人裏,也隻有玄清還穩得住,隻是屁股底下也紮了針,十分難受。他咳了一聲,緩緩站起來,盡量保持著鎮定的姿態:“這位、呃,道友,先前不知……”

一開口便原形畢露,他說話還沒黑臉漢子利落,餘慈也不理他,徑直邁步,越過火堆。

此時他腰背挺直,原來已經頗高的身姿,似乎又長高了寸許,唇角微微抿起,在臉上刻下淺淺的痕跡,隻這些細微的變更,便徹底揮散了前麵老實靦腆的形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正是一位高傲而又喜怒無常的仙長,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像是一根無形的繩索,勒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直麵如此人物,玄清連個屁都不敢放,立時移開位子,極拘束地站在一旁,周圍那些人更不用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個呼吸重了,便招來災禍。

餘慈在上首坐定,又覺得如此坐下,背上的劍是累贅,便解下來,擱在膝上,動作不緊不慢,意態自若。玄清站他身後,他卻看都不看一眼,目光從其餘人等臉上掃過,忽爾展顏笑道:“山路走得膩煩,和諸位開個玩笑,如有失禮之處,莫怪。”

這麼一說,廳堂內一片籲氣之聲,緊接著便是亂嘈嘈的喊聲:

“哪裏哪裏,上仙太客氣了。”

“是啊,上仙說哪裏話來……”

“是我們得罪了上仙才對。”

一窩子人爭先恐後地請罪,惟恐態度不誠,惡了眼前這位能夠引氣成符的高人。

餘慈微笑傾聽,顯出十足的好耐性,等周邊聲音都弱了下去,他手指輕敲劍柄,發出一聲悶音,緩緩道:“是啊,我與諸位開的是玩笑,可是先前諸位對我,恐怕不隻是玩笑吧!”

一語既出,眾人齊齊噤聲,廳堂內忽地寒意森森,透人肌骨。不斷積蓄的寒意便像是壘壘冰山,壓在眾人頭頂,隨時可能崩摧而下。眾人僅存的那一點兒勇氣,也在這無形壓迫之下,逐分逐毫地消磨幹淨。

餘慈臉上笑容斂去,不再看任何人,目光隻是盯著篝火,輕聲道:“自號上仙,坑蒙拐騙。也就是本座在此,換了旁人,你又待如何?”

雖沒有一個眼神送過來,可眾人哪還有不明白的?所謂“玄清上仙”這時再把不住那點兒矜持,一步跨到前麵,猛向下彎腰,他動作太大,剛剛收進袖中的所謂“妖物頭顱”,咕嚕嚕地滑了出來,恰好滾到餘慈身邊。

玄清哪還顧得上這個,連連打躬作揖,隻求保得自家性命:“上仙明鑒,上仙明鑒。弟子行騙,就是為了從那些采藥客手裏,取些蝦須草回去,僅此而已,絕不敢有那謀財害命之舉……”

他這邊苦苦求饒,餘慈反而對那個“妖物頭顱”更感興趣一些。他將這玩意兒拿起來,放在手中把玩,把玄清那些話全當成了耳邊風。

越是這樣,玄清越是害怕。如此做派,也恁托大了些,這位餘慈上仙恐怕還不是他先前所想的通神境界,難不成,已經煉成還丹了?再看橫在膝上的那把長劍,雖是以尋常皮革劍鞘包裹,平平無奇,又安知裏麵不是一把斬人於百裏之外的法劍?

隻要那麼寒光一閃……

這念頭越來越重、越來越真,擠迫得他心跳如雷,不知不覺雙膝一軟,竟是跪了下來。隻這一跪,他兩年來在團夥裏拔起來的威信便付諸東流,可既然到此境地,一切神智堅持便都崩潰掉了,他想再分辨,已經是語不成聲,兩眼都要急出淚來。

見狀,餘慈眉頭皺起:“不入流的小輩,殺你還嫌汙了本座的手。”

玄清不是傻子,聞言一喜,抬起頭來,但沒等他看清餘慈的表情,耳中便聽得一個單音砸進來:“滾!”

也沒有如何發力,可此音落在眾人耳中,便如在腦中響了一聲悶雷,天靈蓋都在咯咯做響。玄清第一個反應過來,當下重重叩了一個頭,跳起身來,拔腿便跑,其餘人等先是發呆,等回過味兒來,便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在“謝上仙不殺之恩”一類的胡言亂語中,一窩蜂似的撞出門去。

餘慈一直盯著玄清,此人身手上佳,速度很快,一出道觀,幾個縱躍間便不見了蹤影,至於剩下那些人,擁擁攘攘,直到把道觀大門擠破,才全數逃出,再過片刻,也都沒了聲息。

又過了一會兒,確認那些人全都逃得遠了,餘慈手上一鬆,那顆妖物頭顱落在地上。這位俊秀道士將手在衣服上抹了抹,這才拭去額頭上一層浮汗,感覺著手上汗濕之意,忽地放聲大笑,聲震屋梁,狀甚歡愉。

笑聲中,那懸在空中的清心符砰聲散落,化為數道流光,轉眼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