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僅僅是恐懼,但後來年紀與膽色漸長,恐懼就慢慢地淡了,隻有殘留下來的深刻痕跡,始終印在心底。另外,雙仙呼風喚雨、飛天遁地的神通,則像是一顆種子,深埋在印痕中,在漫長的流浪日子裏,萌芽、生長、直至成為深植於心中的參天大樹。
不知不覺間,“長生”這個東西,已經融進了他全身的血液裏,成為一種本能。本能去追求,不去想所謂的“意義”,因為長生本身,就是一切意義的集合。
餘慈是這麼理解的。
烈酒勾動了他的欲望,他強烈地想衝到那個世界裏去,氣血滾沸,意圖衝開那層無形的障壁,但總是差那麼一絲——他已經聽到頭頂的蓋子在咣當咣當地響了。
自從進入明竅上階,冥冥中開啟“靈竅”,感應到自家神魂以來,這種感覺與日俱增,在天裂穀這些日子,更是到了丹爐鼎沸,要衝蓋而出的地步。
餘慈知道這是突破的前兆,但偏偏缺乏一個契機,純以現有的力量,總還是差了一點兒。還好,他有十足的耐心和韌勁兒,在這個層麵上堆積力量,直到破頂而出的那一刻。
在他失神的時候,篝火旁的人們已經從他“長生妄想”的笑談中脫出來,又回了他們最關心的問題上去,但熱論半天,仍然不明白是蝦須草或者魚龍草真正用途。久不得要領,眾人便有些意興闌珊,眼看便要冷場,忽有人一聲冷笑:
“管它個娘用,要知道它能值多少才是真的。”
這話說得倒是幹脆。餘慈也回過神來,本以為又是李宏發表高論,但很快便察覺不對,此人說話鏗鏘有力,嗓音似有金鐵之聲,與先前李宏含混的語調大異。
移去視線,他隨即恍然,原來是顏道士。
此人也屬於絕壁城那一群裏的,不過卻不是專職的采藥客,而是中途加入進來,倒是和餘慈的情況有些相像。也是一身道裝,自稱是道士,不過麵容粗豪,留有一圈絡腮胡子,環眼如鈴,眼神十分淩厲。餘慈之前便估計,在這群采藥客中,惟有此人的修為最是高明,大概也是明竅上階,超出旁人一截。
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人便笑了起來:“這草可比得三陽符劍麼?”
之前自我介紹時,顏道士便坦言他的目標是三陽符劍,和餘慈相同,故有這麼一說。
顏道士咧嘴發笑:“三陽符劍?這可不好算,我隻知道,十株魚龍草,可以換一顆寒玉洗心丹。”
這話說出來,一圈人都是茫然,隻覺得顏道士的話不知所謂。隻有李宏,酒勁兒似乎過去了些,又開始裝模作樣,擺出若有所思狀:“寒玉洗心丹,好像在哪兒聽過?”
“那必然是在白日府了。”
顏道士咧開了嘴:“白日府每年都能造出成百上千把三陽符劍,而這寒玉洗心丹,也隻有府主手中還拿著那麼三兩顆,且要小心翼翼地收著,存放在密室之中,著專人看守,生怕被蟊賊盜了去……嘿嘿,就是這麼個意思。”
“噝!”
二十幾號人一起倒抽涼氣的場麵相當壯觀,餘慈卻有些心不在焉。不知為什麼,看到顏道士的笑容,他心中便很不得勁,鼻端也湧入一股特殊的氣味,沒等他辨明究竟,顏道士又笑道:
“不過呢,寒玉洗心丹雖好,也是遙不可及之物。比不得三陽符劍,隻要千株蝦須草,便能換得,我還是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比較好。”
嗯?他什麼意思?
餘慈敏銳把握到了顏道士的語氣變化,那橫插進來的一個“我”字,實在詭異得很。聰明人也不隻他一個,陸丙同樣抬頭,用疑惑的目光打量過去。
便在此刻,鼻端的氣味濃烈到極至。
“小心!”
餘慈忽地大喝出聲,在其餘人等還茫然無措之時,突地後仰,就這麼平躺下去。稍遲一線,熾熱的紅光從眼前抹過,火浪撲來,把他額頭皮膚烤得發硬。
接下來就是連番慘叫,還有顏道士肆無忌憚的狂笑聲。
“混帳!”這是陸丙的聲音,伴之而起的,是鏘琅劍鳴。
餘慈再一個翻滾,遠出丈外,這才從地上跳起來,在此過程中,慘叫聲一直不絕於耳。
抬眼去看,入目的卻是火畔橫屍的慘景。篝火旁,之前還討論得熱火朝天的人們,此時大半屍橫就地,剛剛還和他分酒喝的采藥客,此時被剖分兩半,一時還未死去,在地上掙紮呻吟。巨大的創口切麵焦黑如炭,半點兒血液都流不出來,卻比血濺五步的場麵還要來得恐怖懾人。
造成這一切的,正是那顏道士。
此人正大笑不止,手上有紅芒吞吐,其本體乍看像一根發光的短棍,渾圓無鋒,但細細打量,便發現其中光焰凝結,氣息竟鋒銳如劍。隨著光芒放射,更有滔滔火浪,排湧而出,所過之處,地麵草木無風自燃,很快形成一個漲縮不定的巨大火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