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沉甸甸的遺書
第6章:沉甸甸的遺書
我向甬道盡頭的門挪動。腳似乎在剛才的翻滾中受點傷,走起來十分吃力。手電的光還不如一支火炬,在這個空間中我反而成為更為明顯的目標。我應該把電筒關掉麼?但我不敢。四周的黑暗像一張巨口,手中的微光成為我唯一的希望。
咯咯咯
聲音前所未有的近。
在哪裏?我不得不站住,緊張像一條該死的繩子,縛著我的身體不能行動。我喘著氣,手中的電筒慢慢移動著,試圖弄清楚每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未知。
脖子後麵有人吹氣。
好像呼吸,相當有規律。一種滑滑的液體,啪嘰滴進我的領口,順著脖子流了下來。
我握著電筒,光在顫抖。沒有回頭。但清楚地想象到它就趴在我側麵的牆壁,就在我頭頂。
怦怦。怦怦。一瞬間我聽不到任何聲音,除了心跳。眼前的畫麵在扭曲。我仿佛已經可以感到一條粘滑的舌頭舔進我的衣領。
咯咯咯
在我耳邊響起。
我看著前麵不遠處的門,似乎唾手可得,不過頭上的怪物離我近在咫尺。而我現在眼前都是雪花點,血液似乎放棄給大腦供氧。鎮靜!生死關頭,我不能放棄哪怕一點希望。我喘著粗氣,額頭大汗淋漓,手漸漸不再顫抖。
我向門跑去。
身後靜默了一刹那,忽然啪啪聲響起來。咯咯咯咯咯的聲音由遠及近,幾乎瞬間就到了腦後。我的手離門已經不足一尺,一看門上麵寫著404。真是諷刺。費盡心機要離開的地方,現在居然要進去。已經來不及細想,推了一把門,竟然鎖著!
後邊風聲響起,我怎麼敢回頭,猛的蹲下,耳聽得上方咯咯咯大響,一條長臂堪堪從我頭上掠過。這一驚驚出了一頭汗,手中的電筒閃了兩閃,竟然滅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瞬間吞噬了我。我不敢妄動。此刻就在門邊。我和它都是。
我聽到呼呼的出氣聲。這不是我的。因為現在我一隻手捂著嘴。聲音離我很近……相當近。在我左邊什麼地方。
咯咯咯
我反而冷靜下來。黑暗並不是隻能帶來災難。把電筒交在左手,我慢慢伸進衣袋,摸到了鑰匙。希望這把鑰匙開得了眼前的404。我向前伸出手,摸索著門把,我知道門距離我隻有不到一臂的距離。
碰到了什麼東西。我心中一喜,仔細辨認碰到東西的形狀。
不是圓的。細細的,大約兩指粗細。我的背上生出一層雞皮疙瘩。這不是門把。
左手的手電忽然亮了!這是什麼信得過產品!
我正在和那怪物對視。它趴在門上半部,頭就在我麵前,不足二十公分。我伸出的手就握在它的一條前臂上。
也就停頓了一兩秒,我腦中空白一片,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一把將它從門上扯了下來!它十分意外,直接摔在地上,翻個身迅即爬上旁邊的牆壁,我也很意外自己做得出這種大無畏行為,無暇多想,鑰匙孔在電筒燈光下一目了然,我聽到背後啪聲和咯咯咯聲又一次由小而大,接連不斷,有人在生氣,後果很嚴重。手中的鑰匙朝匙孔插去,第一次居然偏了,第二次,第三次終於塞了進去,一扭嘩啦一聲,感謝上帝!感謝釋迦摩尼!很抱歉以前從沒有信過宗教。以後我一定痛改前非!
一扭門把滾了進去,回頭看到這廝沿著牆壁飛快的爬過來,我狠狠將左手電筒甩手扔了出去,散射的光芒在空間翻滾,一瞬間外麵倒變得亮堂堂,隻見那物在手電筒即將擊中的刹那一個翻身就到了對麵的牆壁,衝著我挑釁似的一吐舌頭,不遠處傳來手電筒擊中牆壁的脆響。看似徒勞無功,不過這已經給了我充足的時間,不再看衝過來那瘋狂的怪物,我一把摔上門用身體牢牢抵住,咚一聲它撞在門上,險些將我撞飛。我加了力氣,拚命將門扛住,一次,兩次,三次終於成功反鎖。外麵毫不放棄的一次次衝撞,而後還有指甲在門上劃出刺啦刺啦的噪音。
我癱倒在地,渾身已經沒有力氣。這種噪音一直持續著,沒一下都似乎劃在我心裏,繼續折磨著我的精神。它會不會打破門進來?又是咣咣的撞門,每一下我頂住門的身體都跟著一顫。我捂上耳朵,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吧!
不知過了多久,我再也感覺不到門的晃動。放開耳朵,也沒有指甲劃門的聲響。我終於解脫了。心中一根緊繃的弦似乎一下子斷掉了。
我定了定神。這裏是我的房間。怪物關在外麵,也就是說,現在我很安全。
房間中一片漆黑。我站起身來,才發現全身酸痛,大傷小傷加在一起發作。我哼出聲來,手在牆壁上找開關。摸到了。手輕輕一撥,屋中大亮。
我發現一個嚴重問題。
這裏他媽的是什麼地方?
這裏也許是404,但不是我的404。這裏比我的居所大一倍有餘。
客廳的設置十分典雅,沒有電視。沙發絕非我的粗鄙式樣,老式卻昂貴,想必坐上去十分舒服。頂部的吊燈可謂堂皇富麗,正散發著柔和的白光。鋪著地毯,上麵繡著各色花紋。房間窗明幾淨,房間一角有兩個大大的書櫃,裏麵滿滿當當硬皮精裝書。旁邊的小櫃上除了幾瓶看似昂貴的酒具,還有一些小小的裝飾,一個小型座鍾,上麵顯示2:16。畢竟和我手機上的數字相同。這說明了什麼?說明我的手機時間挺準的。
牆上有一副字,筆力遒勁:
壯心不已
在另一麵牆上,我看到一張全家福。二老居中而坐,身後是兒子兒媳,兒媳手中還抱著個嬰孩。我之所以知道身份,是因為相框上有標明個人身份,最後還有一行小字:攝於2000年7月。我仔細看上麵各人,老頭兒儒雅,年輕夫婦俊俏,孫兒可愛。而那老婦,不就是我曾有一麵之緣的老婆婆麼?2000年7月,這個時間好像也見過。我想起上一個404見過的那份掛曆。我看一眼座鍾,這是一部可以顯示年月日的高級貨。時間已經是2007年7月15日。
我感到臥室裏麵似乎有什麼動靜,燈光大亮膽子壯,我走過去。在臥室門邊上的那份十分眼熟的掛曆,似乎很多年沒有翻動了,紙張已經變得僵硬。該不會有七年吧?
推開門,輕輕開燈。不亮。不過還是看到了什麼。
昏暗的房間內,一個婦人身著黑服,滿頭銀絲盤在頭上,背對著我,筆直坐在梳妝台前。台上點了一支蠟燭,火焰昏黃,無法照亮鏡中人的容貌。她優雅地取下一隻木簪,輕輕放到台前,用一塊絹布小心包起來,拿起旁邊的木梳,梳理自己一絲不亂的銀發。但我感覺到她並不是梳頭,她在梳理自己的歲月。台上放著一個厚厚的信封,信封上鋼筆淺淺寫著兩個字:
遺書
老婦人用木梳將頭發重新固定在腦後,站起身來,緩緩朝我這邊的門口走來,眼神中竟沒有我的存在。她的麵容憔悴,再也無法容忍時光的打擊。世間一切似乎都已離她而去,而她並無眷戀。我閃開一步,去拉她手臂,竟從她胳膊穿了過去。她走出臥室,走進對麵的浴室。我趕忙跟過去,直覺感到她不是去洗澡。
浴缸裏水已溢出,但顯然這不是她所關心的。她對著浴室中的鏡子打量一番,似乎很滿意,滿麵愁容的臉上終於露出一個微笑。打開台盆上麵的小櫃,從裏麵拿出了什麼東西。轉過身來輕輕地踏進浴缸,溫柔的躺進去,眼神雖然渙散,嘴角卻帶一絲滿足的笑容。
她看了看手上的刮胡刀。這種刀子老式,說是剃刀也可以,刀刃很長很鋒利。這估計是他老伴用過的,而她打算用它走完自己的最後一段路。她舉起濕漉漉的,握刀的右手,對準纖細的脖頸。
她要幹什麼?
毫不猶豫的一刀劃過。
刀子掉入水中。粉紅色的細絲在水中飄散。我想阻止,卻知自己在這個時間隻是多餘的。
她怔怔的望向天花板,時間就這麼靜止了一兩秒,喉頭發出咯咯兩聲,鮮血猛然噴出,砰地衝到天花板上,又嘀嘀嗒嗒的落在浴盆裏,像是下了一場粉紅色的雨。她的臉因缺氧而變的煞白,本能地張大嘴希望攫取一點空氣,舌頭吐在外麵。然而這是徒勞。她明白痛苦是短暫的,隻是希望這個醜陋的過程盡早結束。忽然頭轉向我這邊,眼神中露出極度的渴望和不甘,手死死地伸向我!我一驚以為她看到了我,趕忙讓到一旁,才知道她是在看臥室的梳妝台。那裏有什麼?遺書?還是木簪?
我看到她的眼睛突出,手在空中定格片刻,猛地落了下去,打在浴盆上。頭垂到浴盆邊緣。
她不再動彈。
浴盆鮮紅。
我看著這一切。我無法阻止。無論這有多麼悲慘,卻已經發生過了。我隻是充當了一回痛苦的觀眾。
我走到梳妝台前,打開沉甸甸的遺書。我的心裏依然充滿迷茫。整件事情仍不清晰。她為什麼一定要自殺?
遺書中敘述了老夫老妻多年的幸福生活,子孫滿堂,而後卻是兒子一家的車禍。白發人送黑發人讓人悲痛,老伴心裏不堪重負,一病不起,痛苦之中度過七年時光,終於撒手人寰。最後一頁是這麼寫的:
我已經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悲哀
我無顏帶著定情的木簪
我們曾經對它許願走完一生
你兌現了承諾
而沒有你的陪伴,我無法實現
我不夠堅強
不能再麵對這殘酷的世界
失去你,一切再沒有意義
我的心隨著這封遺書的結束糾結在一起,沉浸在絕望的情緒中不能自拔。我拿起邊上的錦帕,這與在車站時她遞給我的東西完全相同,我小心的打開帕子,帕子帶著一股花香,角落繡著一朵藍色小花,中心躺著一隻木簪,造型古雅,十分別致,不知什麼木料所製,握在手中暖暖的。
我的心情十分低落,忽然聽到呼啦一聲異響,像是水的波動,來自浴室。
直覺告訴我事情還未結束。
我討厭直覺。
我有不好的預感,走到臥室門口。浴室中屍體一動不動,發生什麼事了麼?
忽然,一股血水沿著浴缸外壁流了出來。
我頭皮一麻。
更多血水爭相從浴缸噴湧而出,血線以浴缸為中心向浴室各處蔓延,所到之處牆磚競腐爛變質,牆皮紛紛脫落,裸出的牆體爬滿蠕動的血斑。一眨眼,浴室成為血紅色,地板上被腐蝕的千瘡百孔。我大駭,忙退到客廳,但事情遠未結束,血水從浴室流出,猶似有生命一般沿著周圍牆體迅速蔓延房間的各個角落,浴室與客廳之間的隔牆鏤空倒塌。客廳周圍的家具在劇烈的磨蝕,扭曲變形,背後的牆壁抽動著腥紅的血痕。地板在褪去外衣,我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勾連鐵網上麵,穿過鐵網就是望不到底的深淵。書架砰的一聲坍塌,頂燈啪啦一聲摔下來,在鐵網上摔得粉碎,碎片慢慢化為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