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齟齬(1 / 2)

往日宇文哲在時,諸般政事自有他去主張,景硯牢牢記得十五歲那年,大婚前一日,父親的殷殷教誨——

“硯兒,你聰明沉穩不遜於任何男子,禁宮之中的生存之道,為父相信你能夠遊刃有餘。然則,有兩件事,切記切記!一則,朝政大事自有天子做主,即使陛下再專寵於你,你一定不要幹涉;二則……太後,實乃巾幗豪雄,你要恭謹侍奉,不要悖逆於她。此兩件,我兒要牢記於心,千萬千萬!”

因此,景硯從嫁入皇家的那一刻起,便唯恐在太後麵前行差踏錯,每日按時問安、侍奉,逢著太後鳳體有恙,更是衣不解帶地侍疾,比在朝廷大典上出席還要緊張十分。

彼時,宇文哲看得心疼,很是勸了幾次,但皆被景硯的溫柔話語輕輕帶過。宇文哲因此愈發感動不已,常說:“朕好福氣,娶得卿卿這等賢妻。”自此對景硯寵愛更甚。

然而,那是哲在的時候啊!

如今,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自宇文哲駕崩,景硯一心想著替他守住這萬裏江山,又唯恐太後中年喪子難以承受,遂將重擔一肩挑起。

太後是自己的親姨母,自幼年母親過世之後,太後便是與自己血脈最最親近的母家人,景硯著實心疼她。即使如父親所說,太後年輕時是位“巾幗豪雄”,可人屆中年,又是承受了如此的劇痛,她哪裏還擔得起來事情?

可是,事實卻是,她全心全意地為太後鳳體著想,為這大周江山殫精竭慮,她的親姨母卻隻輕輕一盤算,便將一切盡握在了掌中。

景硯清楚自己的斤兩,在為政經驗豐富,又曆經諸般宮中變故的太後麵前,自己那點兒聰慧不過就是螢火之光不值一提。但她畢竟全力以赴了。最最不應該的,太後這些時日裏,不該表麵上貌若無事,暗地裏運籌帷幄,將自己全然蒙在鼓中。

景硯又氣又羞,然,情勢若此,她又能如何?

“皇後?皇後!”段太後一聲低喝,喚回了景硯落魄的神魂。

景硯一怔,抬頭,正對上段太後審視的目光。

那目光很複雜,似有怨憤,又似隱忍,還有一兩分的熱切,甚至——

段太後仿佛正透過自己的臉,穿梭到了未知的所在。

景硯凜然。

她更加看不懂她這位姨母兼婆母了。

“皇後在想什麼?”段太後淡著一張臉,斂眉。

沉默一瞬,景硯終究是不甘心,抿唇道:“孩兒在想,母後考慮得果然周全。”

“哦?此話怎講?”段太後眉腳微挑,似乎來了興致。

景硯輕笑,“母後運籌大局,朝政諸般大事皆入母後彀中……”

她說著,雪玉般的手掌不由得攥緊裙裾一側,轉瞬間又鬆開,深吸一口氣道:“孩兒……不得不歎服!”

“嗬——”

段太後低笑,忽的精光一閃,沉聲道:“皇後是在埋怨哀家獨斷專行嗎?”

景硯全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下意識地起身,垂頭道:“孩兒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埋怨,對嗎?”段太後追問道。

景硯張了張嘴,到底還是輕聲吐出一個字:“是。”

“哼……”段太後聞言,聲音一冷。

景硯驚,登時後悔自己不該出於一時激憤而頂撞了太後。她急忙抬頭,恰對上段太後的眸子。初時疑惑,凝了凝神,才確定自己方才那一瞬,當真是從段太後的眼中看到了兩分……欣賞。

大殿中突然靜寂無聲,侍立在各自主子身後的貼身侍女們,都屏氣斂聲,唯恐氣息重了打破了寧靜。

當著朝中重臣的麵,同太後齟齬,如此局麵,令景硯尷尬非常。

不自在的並非她一個人——

段炎眼看這大周帝國最尊貴的婆媳二人言語不和,鬧了個彼此不愉快,頓覺如坐針氈。他不自然地輕咳一聲,便想要暫且告辭。身為外臣,還是不要摻和這後宮矛盾為上。

不想,段太後一眼掃過景硯,驟然失笑:“皇後怨哀家獨斷專行,然皇後聯絡英國公、聯絡眾節度使,又是何意?”

景硯臉色煞白,忍不住辯白道:“孩兒擔憂母後鳳體難以承受……承受噩耗,一心想著要替母後分憂,難道……難道母後竟以為孩兒……”

竟以為孩兒有異心嗎?

若是那般,自己又何苦按照哲當日的打算接阿睿進宮?

景硯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氣苦。

段炎瞧著眼前情狀,愈發不自在了,再次輕咳一聲,躬身施禮道:“既然太後同皇後有要事相商,臣告退……”

不待言畢,段太後搶道:“之亮,你不必走!皇家事便是天下事,也是你宰相職責分內事。”

段炎於是隻得告罪,尬尷地坐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