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宰相、也是後人一致稱讚的貞觀名相房玄齡,李世民的左膀右臂與第一智囊有句話經常掛在嘴邊:“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打仗,拚的就是錢糧!”
李世民說他是大唐王朝的當家小媳婦,揶揄之餘,其實也是對他的認可與誇獎。
秦慕白讀的多是兵書,習的戎武之道,但對房玄齡這句至理名言也是深為讚同。尤其是行軍半月開抵蘭州之後,他深深覺得,在蘭州這邊的邊塞之地,錢糧是為首要任務。
他也非常清楚,皇帝那天在衛公府中,對他說的每句話都不是廢話。之所以將蘭州複雜的周邊形勢以及將來的國家大計,說給他這個未及上陣的後生來聽,便也是深有用意的。
一來,秦慕白的身份特殊。首先,他是秦叔寶的兒子,而且秦叔寶一向對他這個兒子比較器重,對他的意見不會過分反對。這就了卻了李世民的後顧之憂——朝中不乏能臣幹吏,比秦慕白能幹和熟練不少倍的,大有人在。但若是派這些人去與秦叔寶搭檔,以秦叔寶孤傲卓絕的性格,說不定根本不把人家當一回事。派去的人沒了他這個都督做後盾,必然處處掣肘;二來,秦慕白已與高陽公主定婚,算是皇親國戚,背後有了皇帝這塊金字招牌與大靠山。就算他沒有資曆無以服眾,地方官吏也必須看在皇帝的麵子上,予以配合,這便非常有利於他到了地方大刀闊斧的來幹事;其三,秦慕白年輕,有闖勁,有衝勁,而且敢於標新立異。這也正是李世民最看重他的地方。
李世民登基已有十餘年,當年西擊薛舉拿下蘭,還可以往前多追朔一些年月。這麼多年來,蘭州不說積弱,但總是一副老樣子。力守有餘,開拓不足。歸根到底,就是這地方的自給不足,全賴後方補給。再如何善戰的將軍如何英勇的士兵,離開了後續錢糧的支持,也是難以成事。於是,李世民想要實現他的帝王霸業,想要以蘭州作為跳板以備將來雄霸河隴經略西域,就必須打破這一格局。
在這樣的時候,啟用一個沒有經驗但是敢於創新的新人,李世民無疑是在打賭。
這是一場,將整個帝國的輝煌,押注在一個弱冠青年身上的,豪情之賭!
恐怕,也隻有李世民這樣的雄心帝王,敢於博彩這樣的賭局。
然而,壓力更多的是壓在了秦慕白的肩膀上。
來了蘭州半個月,他一直都在諸多官將的懷疑與猜測之中渡過。他也不著急,更不急於表現與證明什麼。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上午練兵,下午在都督府理政。
若大的一個蘭州都督府,治下有四州之地,方圓數千裏,治下軍民共計十萬之眾。政務自然繁多,關乎錢糧的折子占了大半。此外,河隴之地向來是漢胡雜居的典型地域,尤其是早年大唐平定突厥之後,遷居了許多突厥百姓到河隴一帶來居住,或農或牧,人口不少。這裏麵就有許多關乎民族|矛盾的敏感問題,處理起來必須慎之又慎。
蘭州本地的官吏們,看到秦慕白來了這麼久,也沒放出一兩個響屁,心中紛紛冷笑:孺子,不過如此!看來,蘭州還是得看咱們的,別指望他了!
須不知,這是秦慕白一慣行為處事的風格。每每到了一個新的環境,他總是潛心學習與適應一段時間,以了解和熟悉周邊的環境,掌握這裏的諸項規則。謀定而後動,靜如泰山巋然,動如疾風掠林,李靖的兵法神髓,被他融合在了政務之中。
這一天,秦慕白突然將蘭州刺史府裏的刺史、司馬、長史、諸曹參軍以及各縣縣令、縣丞等重要官員,都招集到了都督府政事堂來。
刺史肖亮等人不以為意,還在打趣笑談的說:這新來的別駕少將軍,最大的喜好就是——議政。無非就是擺兩碗茶,談天說地胡扯一頓,然後吃個飯,回家睡大覺。要都像他這麼執政施政,官兒也未免太好當了!
可是今日方才一進政事堂,肖亮等人就有些驚異。
因為堂中,既未擺下桌幾坐榻,也沒有茶水瓜點等物。相反,秦慕白一身戎裝披掛,身後還侍立著翊府的兩員大將宇文洪泰與薛仁貴,另有百騎十人隨後佐駕。
“為何擺出這番陣勢,難不成還是鴻門宴?”肖亮等人狐疑不定,進了堂門,平日裏經常浮現的倨傲神色,也在這肅殺的兵威之下收斂了起來。
“諸位同僚。”待眾人到齊後,秦慕白朗聲道,“本官上任已逾半月,但未施一政,未下一令,諸位以為如何?”
肖亮等人都是官場老人精,雖是腹誹,嘴上卻是漂亮,紛紛說道,這是秦別駕少年老成,腹中自有韜略謀定而後動,雲雲。
秦慕白淡然一笑:“答對了,本官還真是謀動而後動。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本官胸中已有施政方略,但苦於沒有實地堪查,於是今日特意約上眾位同僚,一起到蘭州都督府治下的所有州縣,都去走走。”
“所有州縣?”眾人一聽,不禁傻了眼。
時下正是隆冬,蘭州已是潑水成冰沙塵敝日。這時候出去“實地堪查”,不是自找苦吃麼?還要走遍所有州縣……那可不是一旬半月的事情,說不定就得三兩個月。
“沒錯,所有州縣。”秦慕白說得很肯定,“怎麼,諸位有疑慮?”
肖亮遲疑了一下,拱手道:“秦別駕,請恕卑職多言。卑職等人在蘭州經略多年,對本土風土水文吏治民生,了如指掌。別駕想知道什麼,隻需下問則可,完全沒有必要行此無妄之舉。”
“無妄之舉?”秦慕白嗬嗬一笑,說道,“肖刺史,論年齒,你是前輩,我本不該說出此等不敬之言。但我等既是封疆大吏,就不得不公事公論了——依我說,諸位同僚在蘭州經營多年,可有起色?可有出彩?蘭州還是那個窮蘭州,戶不滿萬,貧不自給。吃的用的穿的,人啃馬嚼,全靠後方接濟運輸。諸位若是不知運輸之艱難、糧米之珍貴,大可以像本官那樣,押送一回糧草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