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妹子
天黑了,隊長肖銀山將掛在胸前的哨子含在嘴裏,使勁吹出一聲長音,再拖聲懶氣地喊著:“社員們收工咯!”
社員們歡呼:謔!
婦女隊長羅芙蓉起音,社員們一起唱著歌,歡天喜地回家去:
大躍進來嘛嗬嗨
是方向來嘛齊哩哩撒啦啦嗨喲
大家跟著唱著,歡天喜地回家。
馮大漢走在最前麵,他背上的那杆烏棒旗迎風飄揚,那條烏棒也顯出歡快模樣。
暮色四合,飛鳥各投林,社員們也像雞鵝鴨一樣,各回各的屋。馮大漢走到家門口的第一件事,就是拔掉背上的那杆烏棒旗。他飛快地從背上取下烏棒旗,左右掃射了一眼,瞄準了土牆上的一條裂縫,就把烏棒旗插進了裂縫裏,動作完畢,他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又扭頭看了一下後麵,看四周是否有外人,卻看見婆娘苦妹子正兩眼直愣愣地瞪著那杆烏棒旗。馮大漢心裏一驚,他知道婆娘要開口罵人了,這烏棒旗是不祥之物,落在誰頭上誰倒黴!
馮大漢忙陪著笑臉,向婆娘解釋說:“婆娘老大人,你千萬別冒火,我也是莫奈何的事,要是倒黴,也該肖石匠倒黴,我是副隊長,他是隊長,這烏棒旗是我幫他背的!”
苦妹子使勁地瞪了男人一眼,臉上帶著微笑說:“哪個冒火了,我高興還高興不贏呢,要是這烏棒旗永久留在我們家才好呢!”
馮大漢不無驚訝地問:“這是不吉祥的東西兒,你也喜歡?”
苦妹子笑得更歡了:“傻巴兒,這是布,起碼有一丈布,給娃兒做衣裳也要做幾件!”
馮大漢不得不佩服婆娘的好眼力,想得周到,他又覺得稍有不滿意:“隻是黑顏色做衣服不好看,要是紅顏色就喜慶了!”
苦妹子冷笑一聲說:“叫化子嫌啥子餿稀飯喲,黑顏色啥子不好?弄來做褲子總可以嘛,嘿,有了核桃還愁找不到棒棒捶?”
馮大漢也順著婆娘的話說:“就是嘛,給娃兒做褲子,啥子顏色都可以!”
兩口子討論著用烏棒旗給娃兒做褲子的事,輕輕鬆地進了屋,放下鋤頭,婆娘開始做飯,男人裹葉子煙。馮大漢的煙葉子是最廉價的,是遭蟲打過後留下了百孔千瘡的那種爛葉子,要把這種爛葉子裹成煙卷,不僅要有技術,而且還要有耐心,好先生不在忙上,好婆娘不在床上。馮大漢把煙葉子平鋪在桌上,再蘸了口水,將煙葉子上的小孔逐一補好,這才將碎煙末放進葉裏去,慢慢地裹。足足裹了半個時辰,馮大漢才裹好了一截短短的煙卷,他把煙卷插進一根竹煙管裏,口中念念有詞:“一要煙杆通,二要明火衝,三要裹得鬆,四要喝得凶。”
馮大漢悠然地點燃葉子煙,慢吞吞地抽著,煙火忽明忽暗,一閃一閃。隻有這個時候,馮大漢才感到了真正的快樂。
吃過晚飯,沒什麼事可做,就隻有早早上床睡覺了。躺在床上,馮大漢頓感勁頭十足,他摸著婆娘的胸脯說:“來,沒得事,我們來做娃兒,多做幾個出來,今後才好享福!”
苦妹子將頭扭向一邊,悄聲說:“你今晚上就不要亂想湯圓吃了,我的月經來了。不信,你摸!”
馮大漢將手伸向老婆的胯下,輕輕一撈,果然是濕漉漉的一片,他啊了一聲,手立刻縮了回來,大聲對老婆說:“快起去打整一下!”
苦妹子起了床,沒點燈,摸索著想找一樣東西來堵塞胯下的血水,可屋裏除了大人娃兒的衣服之外,連爛紙爛布襟襟也找不到。她站在屋子中間,發了一會愣,猛地想起了掛在門外牆上的那杆烏棒旗。苦妹子想問男人可不可以撕一綹烏棒旗的布來夾胯,可男人已經鼾聲如雷了。苦妹子摸著了剪刀,打開門,抓住烏棒旗,沿著邊腳,嘩啦一陣輕響,剪下一小塊來,揍到胯下,夾穩了,很是妥帖舒適,她笑了:“合大姐嫁給鄭大哥——正合適(鄭合氏)!”
百鳥啁啾,呼喚出又一個嶄新的黎明。清晨象一幅勝利的畫卷慢慢展開,它飽含著多少人深沉的愛與熱情的期待。
麻柳灣人又出工了,繼續上瓦子山墳地挖樹子疙兜,連同那些可以當柴燒的樹木,土煉鋼爐還得繼續煉下去,不知還要燒多少柴呢!馮大漢將烏棒旗斜插在背上,雄糾糾走進了瓦子山墳地,墳地上早已翻出了許多新土,那是昨天留下的痕跡!社員們陸續進了墳場,個人找準目標,開始勞動。嘻嘻哈哈,吵吵鬧鬧,這就是麻柳灣人幹活時的狀態,沒有笑聲和吵鬧,就不像是麻柳灣人過的日子。總得有人找點話來說,幹活才不覺得累。彭幺叔首先發現了烏棒旗缺了一小塊,於是就有了話題。
彭幺叔走到馮大漢麵前,將那麵烏棒旗一抖,哈哈大笑起來:“快看喲,烏棒的耳朵都被咬缺了!馮大漢,你屋頭的耗子硬是有點凶喲!”
這一聲喊不打緊,一下就把墳場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大家都看著那麵飄得懶洋洋的烏棒旗,在旗的半中腰的確缺了彎彎的一塊,真的有些象耳朵。這是一個難得的偷懶的機會,男女社員都放下鋤頭,齊嶄嶄跑到了馮大漢身邊,將馮大漢圍了起來,邊看稀奇邊休息,七嘴八舌議論著那隻耗子是怎樣咬爛烏棒旗的。
肖銀山圍著馮大漢轉了兩圈,左看右看一番,搖頭說:“這耗子是從哪裏開口咬的?我就是看不出來,這隻耗子硬是有點厲害,咬得這麼整齊,就像剪刀剪過的一樣!”
彭文剛走過來,也圍著馮大漢轉料一圈,大為不解地說:“耗子咬的不會有這麼整齊,好像是剪刀剪的,咋個咬得這樣怪喲,像個耳朵圈圈!”
經眾人一提醒,馮大漢才知道自己背上的烏棒旗缺了一大塊,他急忙把烏棒旗抽了下來,略瞟了一下,就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糟了,一定是婆娘把烏棒旗剪了一塊塞胯去了,這下現了原形,如何是好?馮大漢心裏一輪,臉就拉長了,很不高興地說:“不是耗子咬了的,未必是人咬了的?我就是餓得啃卵了,也不會咬烏棒旗吃!”
一個人站在馮大漢的背後,大聲武氣地說:“我才不管你是耗子咬缺了的,還是人咬缺了的,你把烏棒旗還原就是了,要是不把這杆烏棒旗還原,我就要弄你去吃三三二!”
這聲音中氣十足,在麻柳灣敢說這種話的人就隻有一個,這個人就是蘇子全。馮大漢別的不怕,卻有些怕吃三三二。吃三三二就是進監牢,在監牢裏,每個犯人每天的定量是八兩,分別是中午、晚上各三兩,早餐二兩,簡稱三三二。象馮大漢這樣的大肚漢,每頓飯幹的稀的和水和湯總得倒七、八碗進肚裏去吧,三三二足以把馮大漢嚇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