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克太太的起居室在二樓。她端正坐在一張椅子上,身穿一條精美刺繡和蕾絲花邊的銀藍色長裙,精心做出來的卷發盤扣在腦後,恰到好處地烘托出她了修長的脖頸和線條優美的肩膀。
她是一個有風儀的女人。三十不到的年齡。眼睛深邃,鼻子挺直。如果一定要在她的容貌上挑缺點的話,就是她的嘴了。大約因為總是習慣性地抿著,她的嘴角呈現出微微的下垂狀。如果不笑的話,這令她總是露出有些嚴厲的表情。除了這一點,她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有魅力的漂亮女人。
現在,當她看到瑪格麗特進入她的起居室,唇角抿得更緊,於是臉上的線條也顯得更加嚴厲了。
瑪格麗特朝她打了聲招呼。
“聽說您找我,太太?”
“費斯小姐,”她看了眼瑪格麗特,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的冷淡。雖然她大約已經在極力掩飾了,但還是流露出了一種厭惡,“感謝你這段時間來給謝利上課。現在我叫你來,是想告訴你,我們一家明天要去紐約。大約幾個月後才回來。而在回來後,大約也用不到你再繼續教謝利彈鋼琴了,所以……”
她推過來一個預先準備好的信封。
“這是這段時間應該付給你的薪水。希望下次你見到史密斯教授的時候,代我向他問個好。”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
雖然她原本就打算在這節課後來找布萊克太太談自己打算停止教謝利鋼琴的事,但現在,從布萊克太太的嘴裏聽到她用這種語氣來打發自己的話,除了驚詫,說沒有半點不快,那就是鬼話了。
她忍住心裏突然湧出的不悅,對上了布萊克太太的眼睛。
藍灰色的眼珠子,也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在看,泛出冷冷的仿佛玻璃的釉光。
這個女人雖然一向自視頗高,但之前對她還算客氣。現在這樣的態度,還是第一次。
瑪格麗特仿佛明白了過來。
這個做妻子的,一定是覺察到了什麼,所以才會突然用這種方式打發自己走。
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思及此,她忽然覺得釋然了。也不想再為自己辯白什麼,默默拿過信封,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想起剛才謝利的話,腳步稍一遲疑。
明天,謝利就要隨布萊克夫婦去往南安普頓港口,登上那艘著名的大船了。
她知道接下來這艘船和船上大部分人將會麵臨的命運。
因為父親就在南安普頓碼頭幹活,而溫徹斯頓距離那裏也不過兩三個小時的車程。隨著那艘大船啟航的日子越來越近,最近她也不可避免地時常想到這件事。
盡管她也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悲劇,但以她的能力,她實在做不了什麼。沒有人會相信她的,他們會認為她是個瘋子,或者是居心叵測者。
號稱永不沉沒的巨大鐵輪泰坦尼克,怎麼可能會在它的處女航中就遭遇沉船的命運?
她就一直用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並且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現在。片刻之前,她忽然得知自己認識的人也要登上這艘船了。
布萊克先生和太太……就算了,但是謝利……
瑪格麗特自認並不是個感情豐富的人。甚至稱得上自私。除了父親和對自己有賞識之恩的教授,這裏其實也沒什麼能讓她關心的人了。
但,和這個小男孩畢竟處了幾個月了……
她的眼前浮現出謝利剛才負氣消失的背影……
“費斯小姐,你為什麼還不離開?難道你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
就在她躊躇著的時候,布萊克太太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瑪格麗特抬眼,見她眼睛裏的那種厭惡之色更加明顯了。
“您仿佛對我很不滿?”她回了一句。
布萊克太太大約沒料到她突然用這樣語氣和自己說話,一怔。
“費斯小姐,你竟然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史密斯教授說你是他最好的學生,我才花了大價錢請你來給謝利上課的。但是你都做了什麼?”
瑪格麗特皺了皺眉。“請問,您認為我都做了什麼?”
“好一個我認為你都做了什麼!”布萊克太太生氣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仿佛想走過來,但終於還是忍住了,壓低聲音說道,“我原本不想再提這件事的,倘若你還能表現出半分應該有的羞愧的話。因為這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實在叫人無法忍受的侮辱。但是你的態度實在令我生氣。關於你勾引我丈夫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究竟要怎樣的厚臉皮,才會令一個年輕小姐在做出這樣不知羞恥的事情後還能像你現在這樣用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來麵對我?”
“您的丈夫告訴您我勾引他的嗎?”
“難道你還不承認?”布萊克太太的臉上現出兩片氣憤的紅暈,“如果不是吉拉特告訴我這件事,我究竟還要被你蒙蔽到什麼時候!你,這個……□□!”
瑪格麗特看著麵前這個因為憤怒導致嘴唇都開始顫抖的上流社會貴婦,忽然覺得她的模樣有點可憐。想到謝利還是她的兒子,對她生出的最後一絲惱怒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