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下鉤(1 / 3)

晉樞機輕輕歎息,眉間那一點朱砂像是夕陽泣下的最後一滴血,“這是處子之手。”他目光邈遠孤寂,帶著種壓抑的惋惜和憂傷,“我已許久沒有見過這麼美的手了。鼓麵,是她玉手如雪肌膚,兩顆彈丸,是她左右小指玉骨指節。她的右手皮膚粗了些,不能剝下皮來做鼓麵,蝕去皮肉隻取手骨做個彈丸,倒可將就。美中不足便是手柄取了中指,本來,無名指要纖細些,可惜,不如中指那麼直。”他邊說邊搖著這麵小鼓,隻一抬頭,漫天紅霞都沉進他重瞳裏,那對霧一般的眸子竟似也染上血色,妖冶詭秘,顛倒眾生。

景衫薄四歲學劍,十二歲已有小成,掌中潭影不知飲了多少亂臣賊子奸佞邪徒的血。可夕陽之下,看他素手輕搖緩緩而敘,竟禁不住遍體生寒。

晉樞機笑了,笑容帶著種說不出的輕浮,“公子在生氣?”

景衫薄不語,眉間怒色更沉。

晉樞機指尖滑過黑貓優雅的脊骨,“世人隻道我殘虐不仁,又哪裏明白我的一片冰心。重華本以為公子是個知己,卻不想,也與凡夫俗子無異。”他緩緩撫弄著那暗沉沉的手柄,溫柔地就像傾聽情人的呼吸,“你可知——我是花了多少功夫才逼得那少女的情人離她而去,又是守了多少日夜,才等得她哭出了第一聲。為了等到柔荑攜淚的那一刻,我藏在那梁後動也不敢動,神思恍惚間多少次將窗間的露水也看成了她淚珠。我既怕嚇壞了她哭得太慘弄花了落在手上的淚、又怕她哭得太少沾不濕這一雙手——”

“住口!”景衫薄已走到了晉樞機麵前。

晉樞機將那麵小鼓遞過去,“公子以為我是在說故事嗎?重華不過是怕空口無憑,取個物證罷了。”他挑眉笑看景衫薄,似乎在等他將這麵小鼓接過去,看景衫薄不動,他便重新將鼓收入懷中,隨意一抹琴弦,立時便有四個白衣女子挾著兩名豔麗至極的胡姬飛掠而來,躬身一禮,又立刻退下。

景衫薄微微皺了皺眉。大梁與北麵的狄國接壤,兩國雖兵戎交戈,但也互市不斷。大梁的都城京安本就有許多美貌胡姬當壚販酒、倚門傾歌,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更是王孫公子的雅趣風流。可是,晉樞機此時命屬下送來這兩名胡姬又是為什麼呢?

似是覺出了景衫薄的疑惑,晉樞機輕輕撥了撥琴弦,他本是坐在樹下,景衫薄卻站在他身前,他說話的時候便微微揚起臉,抬起精致的下頜,纖長的眼睫遮住霧一般的眸子,聲音帶著一種輕佻的飄忽,“剝取人皮的方法我至少知道九種,可是用酥油澆注入腦剝下的皮太膩,做成鼓時落槌粘而不敏;用瀝青澆注入腦剝下的皮又會泛黑,即使是美人的如雪肌膚也失了顏色;若是直接從脊椎下刀,把皮膚分成兩半,像蝴蝶展翅一樣地撕開來,美則美矣,卻總嫌不夠風情。不如請公子一試潭影寶劍,臍下三分入手,劍尖一點血正好當作這鼓麵的一點紅,那胡姬臍下又恰有一粒血痣,如此一合,製成的鼓豈不是既精巧又淒豔,正好讓重華一償心願。”

他說的分明是殘忍至極的話,雙目重瞳卻綻出一種奪目的光華,景衫薄不想看,卻又不得不看,那粒朱砂痣就像是個血洞,生生將人吸進去。

那兩名胡姬早已嚇得渾身顫抖,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出劍。”景衫薄望著晉樞機。

“公子說什麼?”晉樞機麵上還帶著微笑。他笑得那麼明快,那麼天真,笑的時候還用無比溫柔的目光望著那兩個胡姬,可眼底的鋒芒卻像是真能剝下那胡姬的紫羅,剜出她臍下的血痣。

“拔你的劍。”景衫薄目中含冰。

“公子好像是打算殺我?”晉樞機問。

“濫殺無辜,以他人性命取樂之人沒必要活下去。”景衫薄道。

晉樞機輕攏琴弦,“誰告訴公子,我殺的是無辜?天地不仁,聖人不仁,萬物皆為芻狗,眾生俱是魚肉,又有誰是無辜!”他原本唇角含笑,說到最後一句時竟是一掃七弦,咄咄逼人!

景衫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道德經》讀岔了。”

晉樞機望著他,目光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疏孤寂,“所以,重華羨慕公子。隻可惜,如今已不會再有人教我讀書寫字,也不會有人可以讓我依仗著,肆無忌憚的犯錯。”他說到這裏卻話鋒一轉,手指那兩名胡姬,“你隻想殺我,卻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殺她們?”

“我不殺女人。無論她們做錯了什麼,既然是女人,就有活下去的權力。”景衫薄道。這本是男人的世界,女人從來都是弱者,即便做錯了什麼,也是無可奈何;即便做錯了什麼,又為何不能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