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呂才人四肢癱軟,釵環委地。
時近子夜,燭影搖紅,晉樞機重瞳似也染上一片血色,他斂目看著一旁呆呆握著鼓槌的王美人,“果然玉骨冰肌,這胡人女子的小臂腕骨做了鼓槌,聲音是清越得很,王美人何不試試?”他說了這話,竟真的接過王美人手中鼓槌,擊鼓而歌。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晉樞機重瞳瀲灩,“《通鑒》載:薛嬪有寵於帝。久之,帝忽思其與清河王私通,無故斬首,藏之於懷,出東山宴飲。勸酬始合,忽探出其首,投於柈上,支解其屍,弄其髀為琵琶,一座大驚。帝方收取,對之流涕而歌,載屍以出,被發步哭而隨。”他輕輕歎息,“這位文宣帝倒是個多情人,可惜,抱著大腿骨涕泗橫流,縱然深情,風流卻有限。”
更深漏短清愁淺,燭影紅酣寶篆香。
商承弼坐在燭色暖暈之中,光影晦明之間,麵色陰晴不定。隻等晉樞機唱完,才淡淡道,“好歌。賜酒!”
燈火通明的大殿似是罩著死氣,呂才人和王美人早已昏了過去。內侍強穩著雙手斟了一杯酒,晉樞機接了那酒,盡數潑在兩個美姬臉上。衣袂一揮,水袖一展,已將適才自己斟的那杯清酒卷了過來,一飲而盡。他眉間朱砂如血,眼中曈光閃爍,“我要喝酒自己會倒,你的酒,留給你的美人吧!”
“晉樞機!不要挑戰朕的耐性!”商承弼厲色疾言。
“是你在挑戰我的耐性。”隻見光影一閃,他手中玉杯擊上梁柱,“我說過,我不怪你佳麗三千,大不了,你寵一個,我殺一雙!”
“鏗鏗!”兩響,那玉杯竟已碎在兩個美人額角,晉樞機一甩袍袖,緋衣霞色,萬種風情中卻帶著力道極強的峻拔,“我知道你們已醒了,給我聽清楚——百年之後,晉樞機也許不過是《佞幸傳》上的一個名字,但今天,你們若是惹得我不高興,暖殿寢宮多兩具屍首,後宮寶冊上二位的芳名,也不過將墨字換成赭色!”他說到這裏,竟是又笑了。他不笑時已是豔色無雙,如今唇角輕挑,目光如灼,媚而漸綺,烈而近妖,竟似帶著一種邪逸的華韶,更加令人心蕩神馳,“抱歉。我竟忘了,從四品的才人和美人連寶冊也不必入。重華就隻好請二位,自求多福,好自為之。”說完便看也不看商承弼,甩袖離去。
商承弼看他負氣而走,恰如玉樹臨風,分明是如此雋爽秀拔之人,卻因何出落的這般心狠手毒。遙想五年前犒師宴上,他代楚王向自己稱臣,當時又是如何的風神俊逸、英姿清發,那時再也想不到,這人竟是這般的——他一時想不出怎麼個形容,若說他是“顏若桃李,心如蛇蠍”,恐怕他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來。商承弼歎了口氣,五年前那一夜縱情,難道真傷他如此之深?
“皇,皇上。”呂才人盈盈站起,娉娉婷婷地走過來,本來清麗的容貌因著麵色蒼白而更增楚楚。香腮含淚、梨花帶雨,原是動人麗色,奈何晉樞機傾世之姿在前,她翦水雙瞳立時便成了魚目暗珠,商承弼頓覺大失胃口。
呂才人自恃近來聖眷隆重,又懷著龍種,“皇上——”
商承弼幽邃的目光隨著晉樞機身影直探進九曲重廊。呂才人輕咬下唇,“後宮之地,臨淵侯也敢無詔而入。”見商承弼不語,又補上一句,“動輒打打殺殺的,驚動臣妾事小,可臣妾腹中——”
商承弼回轉過頭,對上她弱質纖纖,“既然身懷龍裔,朕就勸你小心些。你隻知道舒婕妤被齊腕斷了手,卻不知道晉樞機又用金線將她雙手纏在斷腕之上,一日三十鞭子逼她再奏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