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大仁,知道你渴了,有河流湖泊的水給你喝,知道你餓了,就長出穀子給你吃,人呢?五穀雜糧吃不夠,還要獵殺其他活物,錦衣玉食尤不滿足,又為了更大的疆土更多的利益去製造更多的殺戮。在爭奪的過程中,漸漸迷失本心,連最初想要的也全部忘了,難道,這才是他們想要的人生嗎?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這是風行要走的路,商衾寒在十年的言傳身教裏已經畫了天下太平的藍圖給他,他不能強求他去改變,隻是,他不希望孩子在追求那些可望不可即的大夢的時候不要迷失最初的自己。至少,不要把錯當成是犧牲,然後大義凜然地自我滿足。
風行抱著椅背,整個身子都是僵直的,身後的傷一抽一抽的痛,才剛剛來得及咽下最初的痛苦,等不到又一次的抽打,竟然開始慌張了。二師叔在想什麼,他是生自己的氣了吧,自己那樣說,真的太過分了。
風行又一次轉過身,透過幕離探看楚衣輕的表情,楚衣輕單手執鞭,另一隻手劃給他看,“連挨打都要察言觀色嗎?”
風行低頭,“是渙兒的錯。”從記事起就學會察言觀色了吧,恰好,挨打是最需要察言觀色的一件事。
楚衣輕輕輕拍拍他脊背,“你先起來,我們講講道理。”
“師叔不要說話,會耗費內功的。”風行急忙道。
楚衣輕搖了搖頭,傳音入密的聲音本就像是貼在耳邊的絮語,楚衣輕又刻意放輕了聲音,顯得格外溫柔,“渙兒,我不是說心係天下蒼生有什麼不對,也承認有時候為達到一些光明的目的,不得不做出犧牲。可是第一,這種犧牲是誰來做,第二,這種犧牲由誰來選擇?你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是,你不能把蠅營狗苟當作是理所當然的。你嘴上認錯,可是卻理直氣壯地告訴我你不改,那你是真的知錯嗎?其實你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麼吧。哪怕做壞事的人,也會有理虧的時候,可是你卻絲毫不會覺得內疚。”
“讓二師叔傷心,渙兒很慚愧。”
楚衣輕點頭,“這正是症結所在,你內疚慚愧的是讓我傷心,而不是因為做錯事。甚至,你也不會覺得我會傷心,因為你們會在心裏告訴自己,楚衣輕知道你們就是這樣的人,知道你們沒有惡意。”
“師叔說的你們,是指我和父王嗎?”風行抬起了頭。
楚衣輕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這樣當著孩子的麵說出來,想了想,又覺得風行不是小孩了,於是點頭。
風行一下抓住楚衣輕的手,“二師叔,別再生父親的氣了好嗎?他是真的很在意你。自從兩年前你離開王府,風行再也沒有見父親笑過。處理了一天的軍務,好不容易忙裏偷閑,風行有好幾次都看到父親在畫您,他畫您的時候,連影衛們都不敢大聲呼吸,因為那種表情真的是太寂寞太寂寞了。”他扯緊了楚衣輕袖子,“師叔,不要離開父親好不好?您不是臨淵王,您和父親之間不曾隔著整座江山,隻要您願意,父親是一心一意對您好的。”風行抬眼看他,他的眼神太真誠,真誠的帶著卑微。
楚衣輕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不動聲色地抽走了被他攥住的衣袖,他隻問了一句話,“你母親呢?”
風行不說話了。
楚衣輕比給他看,“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他嗎?你父親比商承弼還可怕,商承弼卑鄙,至少卑鄙的真誠。可是你爹,他什麼都想要。十二年前,他想要一個兒子,於是有了你母親。這沒有什麼錯,我也從來不曾因為這件事怪他。隻是,既然選擇了,就不要試圖兩全其美,哪怕你母親過世,也一樣。”
風行的目光突然撞上楚衣輕眸子,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非常硬,非常冷,就像溶洞裏掛著的鍾乳石,“我娘是父王殺的,是嗎?”
楚衣輕一驚,他知道風行早慧,卻不知道這個孩子已經成熟到這種程度,“當然不是,難產,是個意外而已。你怎麼會這麼想?”
風行輕輕笑了一下,“是意外嗎?我多替母親感激上蒼的意外,至少她走的時候,不是帶著痛悔和絕望。”他別過了頭,像是不敢看楚衣輕眼睛,可是那句話終於是說了出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我隻是習慣了在做每一個決定的時候都去想父親會怎麼做。當時那種狀況,如果是我的話,我也隻會這麼選擇。”
“咻!”楚衣輕一揚手就給了他重重一下白木條子。渙兒,你才十歲,你知不知道一個為你生兒育女的女人代表著什麼,哪怕你什麼都不懂,也不該用這麼冰冷的語調判定一個這樣親近的人的生死。
風行的表情有種出乎意料的凝重,“二師叔覺得荒謬吧。其實並不是,我小的時候,也曾為母親難過過。後來,父親答應我,等到合適的時機一定會給母親一個名分,那時候我很開心。後來,看到父親一遍一遍畫師叔的畫像,我才知道,有沒有名分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就算有一天,母親成了堂堂正正的靖邊王妃,也隻是因為父親需要我做毫無爭議的靖邊王世子。她這一生得到的,就是那麼少。或者,身為母親的兒子這樣說不對,可是師叔,父親的一顆心全給了您,他沒有辦法再容納別人了。哪怕這個人曾經為他生兒育女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