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一百三十九、聰明人(2 / 2)

王傳喜隻是顫巍巍地豎著手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不知是為徒弟的天真還是為當年自己一時眼花挑錯人。他救小順子的時候,是看中他是個機靈人,在這險惡的深宮中能保住一條命,將來混出頭才有辦法幫自己體麵地料理後事。可如今,卻也不得不遺恨他的太過“聰明”。聰明人,又何嚐不是盲目的人呢?

王傳喜長長歎了口氣,緩緩闔上了眼睛,小順子嚇了一跳,伸出食指想探一探師父鼻息,手剛湊過去,王傳喜卻猛然一張眼睛,將小順子嚇了一跳。

王傳喜看了一眼現在都依然毛手毛腳的徒弟,“你家裏還有個弟弟,自己留些心吧。”這是他能給徒弟的最後一句忠告,說了這一句話,師徒的情分,他是對得起了。

小順子不懂。

王傳喜輕輕搖頭,自己拿了擦腳布,小順子連忙湊上去,王傳喜看著徒弟如今也是禦前的紅人,對自己還是永遠殷勤的樣子,想想當日也不是完全看走眼,終於道,“罷、罷!再教你一句吧。我前日去寶貝房看過,我的寶貝已經不在了。留在那裏的,是虎鞭。”

小順子一愣,“晉王爺他不相信師父?”

王傳喜從小順子懷裏抽回了腳,“毛還沒長齊呢。他不是不信我,隻是告訴我,他有這個本事安排我的後事。晉王爺——”他長長歎口氣,“心太善了!”另外半句話,他藏在心裏終究未曾說出口,當日我讓你投靠他,因為他是個心善的人。如今不願意一路跟著他,也因為他是個心善的人。在這宮裏沉沉浮浮五十從來不怕主子不能贏。因年,從給別人倒洗腳水的小太監變成讓禦前第一紅人給自己倒洗腳水的權監,王傳喜看得太透了。心善的人,贏不到最後的,隻是,做奴才的,有時候最怕的偏偏是主子贏到最後。因為主子贏了,你就該死了。隻是,這樣的道理小順子不懂,現在的他滿心都是將來的無限風光,就算說給他聽,他也隻覺得,是我這個老頭子的暮氣。

“順兒!”王傳喜叫小順子。

“師父您吩咐。”小順子還是從前那副低眉斂目又有眼色隨時答應的樣子。

“你替我告訴晉王爺一聲,老朽不敢讓主子記什麼恩,禦前伺候這些年,能平安到現在,王傳喜托賴主子的地方也不少了。兩位公子的下落,是王傳喜該報答主子。主子是個善心人,到了時候,自有福報。”王傳喜說完,就起身向床前走去。

小順子肅著手,“師父,您沒有別的要說?”

王傳喜想了想,終於苦笑,“九十九步都走了,本是不得善終的人,就走全這一百步吧。告訴晉王爺,他是世子,還有一位,也是。”

小順子一愣,“誰?”

王傳喜卻隻是揮了揮手,自己睡下了。在他偏過頭的時候,用舌尖舔了舔藏在齒間的“殤離”劇毒,最好的毒藥,還是晉王爺給的。晉王爺一向體貼下人,或者,自己能用上的時候,不遠了。

“王爺?”小順子將師父的話一字不落地傳給晉樞機。

晉樞機沉默了一陣,隻是道,“你師父有心了。”他說著就推過一摞地契。

“王爺,奴才瞅著,師父竟像是存了死誌,咱們做奴才的,本該是殉了主子,這也是本分——”小順子琢磨著要怎麼說。

晉樞機搖頭,“你不必解釋。這些,也不是要你帶給你師父的。你自己收著,這些地契,都是保定你師父家的。我替他過繼了個遠房的侄兒,將來他老去那天,也有個摔盆打幡的人。這些地,是置給王家族裏的產業,你拿著,族裏的人歲歲年年的也斷不了給你師父的供奉。”

小順子抹著眼淚,“主子體恤奴才,奴才真是、真是——”

晉樞機擺手不讓他哭下去,“你師父是個聰明人,你告訴他也好,不告訴他也好。我為著讓他安心。他說,這些年能平安托賴晉樞機,其實,晉樞機能苟全性命至今日,也仰仗你師父。你不懂,你也不必懂。你就說,你師父惦記的那樁事,晉樞機早都交代了可靠的人。就算我姓晉的死無葬身之地被靖邊王挫骨揚灰為商承弼報仇,也一定有人料理他的身後事。每逢忌日周年,三炷清香斷不會少,保佑他來生托身個殷實的人家,別再皇宮裏過這不是人的日子了。”他說完了這句話,像是想到不知日後自己是否有人收葬,立刻就命小順子帶了地契下去,“走吧。瓊林宴之前,不必再來。瓊林宴之後,你若再能見我,彼此,就換個稱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