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商承弼為了讓康王死得合地合時付出了多少心血,更沒人知道商承弼利用東宮舊部散播王叔奪位謠言花了多少布置,甚至連商承弼自己也不知道,他從登基的那天起,也將要變成和皇祖父一樣的孤家寡人了。隻是,十五歲的他贏了,一朝登頂,君臨天下。他可以盡情地放縱自己的欲望,放任自己的情緒,可是,在南麵稱尊的九年後,他卻突然發現,他放不下那個人。那個笑起來重瞳的眸子像是流出光來,哀傷時眉間的朱砂仿似泣出血的人,他坐著他坐過的胡床,吃著他愛吃的蜜餞,看著他常看的風景,抱著他從來沒有離過手的貓,可是,那個人,他不在身邊,“王傳喜!”
“皇上——”小順子躬身遞上那人常沏的茶。
“你師傅的病還沒有好啊?”商承弼問。他還是習慣王傳喜伺候,他開始討厭自己,放不下重華便也罷了,為什麼,連一個奴才也丟不下。
“回皇上話,師傅已經好了。隻是,隻是——”小順子吞吞吐吐。
“說!”商承弼疾言厲色。
小順子忙跪下磕了個頭,“隻是奴才想著,王爺走之前有一日無意間說過,叫奴才好好照顧皇上,奴才私心裏——”
“重華他這麼說,要你照顧我?”商承弼激動起來。
小順子連忙自己摑了兩個耳光,“是伺候,是伺候!”
商承弼卻不理會這僭越的言辭,“他真這麼說。”
“奴才不敢欺瞞皇上。”小順子深深伏下了背,心中卻道,當然是騙你的,隻是,不提晉王爺,您怎麼會覺得離不得我呢。
“好,好!”商承弼摸著懷裏桃兒柔滑的皮毛,“桃兒,他惦著我呢,惦著我呢。”
蜷縮在地上的小順子突然覺得,所謂一國之君也不過如此罷了。他甚至有些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輕視,然後,是慶幸。最後,是振奮。為跟對了主子的可以想見的美好將來。
“重華,重華!”商承弼喃喃地念,“重華,重華——”他念著念著突然跳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既然私下吩咐了奴才照顧自己,也就是說,重華一早打定主意就要走,“為什麼!晉重華!為什麼!朕哪裏對你不好,哪裏對你不好!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朕!為什麼!”
桃兒豎著耳朵從他懷裏跳下去,早都不知道藏去哪裏,下人們也紛紛瑟縮著退下。臨淵王走後,皇上越來越喜怒無常,身邊服侍的人動輒得咎,除了小順子,沒有人能討得好去。
商承弼摔了一套的建窯兔毫盞猶不滿足,當拿起一個晉樞機時常把玩的鷓鴣斑紋樣的茶碗時卻突然頓住了手。想到那人閑時與自己鬥茶耍賴的樣子,五官鮮活得像一幅畫,突然變覺得悲從中來。看又觸傷情,摔又舍不得,進退兩難間,未踩吻腳上的重台履,一不小心就被地上的碎瓷滑了一跌,幸好他武功卓絕,立刻穩住身子。可僅這一下,卻再也控製不住排山倒海的戾氣,立刻吼道,“都死到哪去了!茶盞砸了也沒人收拾!他跑你們也跑,一個個都跑啊,朕要你們何用!”
他這些天正是暴虐無度的時候,如今又在氣頭上,誰敢湊過來,商承弼發了一通脾氣看到沒有人,更是引起了對晉樞機在眼皮底下走掉的屈辱和不甘。立刻吼道,“跑!朕讓你們跑!都給我拖出去,杖斃!”
“皇上!”他動了真怒,也不敢再有人逃。奴才們一個個觳觫不止,都眼望著如今禦前的第一紅人小順子。小順子叩頭道,“奴才們不敢驚擾皇上!”
商承弼此刻哪裏還有理智,一指小順子立刻道,“去!叫內侍省的人來,都給朕拖出去!不打斷了腿不許死!杖斃,通通杖斃!”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小順子連忙叩頭,這裏邊可是有不少晉王爺的人啊。
商承弼那個舍不得砸掉的建窯鷓鴣盞終於砸了下來,“再敢抗旨,就給朕淩遲!”
“是!”小順子迅速退下。
一個眼色,所有禦前伺候的奴才都被架上了刑凳,外麵打得哀鴻遍野,商承弼坐在棲鳳閣裏,竟聽出幾分快意來。
小順子的眼色很快,晉王爺的幾個人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刑凳上替換下來,換上了不曾給他孝敬的小太監。那一日的杖責後,順公公在禦前真正隻手遮天,略有良知的奴才再也無法在商承弼那裏活命。晉樞機永遠也不會知道,史筆如椽,在他身後一朝,秉筆直書的刀筆吏在佞幸傳裏又為他添了一筆罪孽,“嬖幸既去,閹豎橫行,恃佞寵之餘威,挾天子以自肥。晉賊不死,梁難未已,晉賊若死,梁將不國。重瞳血砂,亂世之征。”
作者有話要說:小商原本就是個悲劇,遇上小晉,就變成了一出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