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舒厚看了老村長一眼, 不知道過去多少年了再一次從老頭子那雙渾濁的小眼睛裏看到了屬於他們這一代人的慈愛和諧的目光。
田舒厚垂下頭,一向在老村長麵前擺出一副硬漢的田舒厚這會卻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平心靜氣,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鬆懈了下來,亦如孩童時靠在長輩的懷抱裏,從來都不要防備什麼。
老村長很難得的探出身子用煙鬥敲了敲田舒厚的腦袋笑罵道:“可惜了你娘那麼好看的一女子生出了你這麼個平平無奇的兒子,在看看田翼的娘親那也不差啊,可田翼也好看不到哪去,狗日的都說窮不過三代,但願長得醜也是如此!”
田舒厚反駁道:“那也得怪我爹,按你這說法我也是受害者。”
老村長嗬嗬笑著:“當兒子的都會怪老子的,當長輩卻怎麼都不會怪晚輩,隻要行得正站得直,無愧列祖列宗就說不上什麼無顏下黃泉。”
田舒厚沉默了。
燕青走了,陸抗走了,他本應該也要走的。
隻是嘴上一直都在這麼說,卻怎麼都沒邁出過草頭村的地界,最多就是往後山上走走。
他擔心自己離著草頭村越走越遠,直接就去了穹廬。
他還有些舍不得和不放心。
在照顧老頭子這件事上,老大不怎麼細心,老三太粗心。
好不容易等著戴雨農這麼一個好孩子,可惜了終究也是要走出去的。
今天田舒厚的拳頭揍得劉大慶腫了眼眶腫了臉,是因為田舒厚昨晚上就做了一個決定。
既然劉大慶想出去走走,那就由著他去算了,十二境仙人什麼的他可以再等等,反正如今是個中五境元嬰。
他希望劉大慶能明白,在外麵不比在自己家裏,在草頭村管不住嘴,橫就橫,頂多挨頓打。
可是在外麵,被人打臉的時候不會少,甚至真有可能丟了性命。
可偏偏劉大慶完全沒理解田舒厚的意思,就如同一個孩子剛被長者拿雞毛撣子抽了一頓,轉身就忘了疼。
田舒厚覺得自己和老大還有老頭子太寵他了。
草頭村算不得人傑地靈,但沒有一個傻子。
田翼頂多就是頭腦簡單,戴玉岱更不傻不然也入不得羋老頭的眼或許隻是更單純更純善,戴雨農更是有自己的城府和溝壑。
劉大慶也是,他隻是懶,其實精著。
田舒厚則是有些呆而已,一件事一句話需要琢磨很久。
他靜靜坐著,許久後才明白老村長的意思。
草頭村不會因為少了誰就少了熱鬧,少了人煙。
他這把老骨頭更不會因為身邊少了個人就轟然散架,一口氣憋在喉嚨出不來,咽不下,一命嗚呼。
他活了這麼久,送走了許多和他同時代的人,也送走草頭村各家各戶所有的老祖宗,那個招搖山與堂庭山之間的山君廟還沒建起來的時候他就在,破敗了他也在,山君成了城隍他還在。
老村長歎息道:“你小子沒遺傳你娘的樣貌倒是遺傳了你娘愛操心的臭毛病,總是擔心這擔心那,擔心你幾個弟兄出門狩獵缺了胳膊少了腿丟了命,擔心戴雨農受人擺布,肩抗大任卻如同如芒在背,一不小心就丟了性命。說來說去,你擔心的不都是些老夫能解決的事情?有本事你就躋身一個鐵打的抱神境,在衝衝仙人境,糟老頭子也不指望你能躋身十四境,但你得把飛升境踩在腳下吧?能操心些老頭子我解決不了的事情不?即便劉大慶真死在了外麵你這個做師兄的順道收屍的時候也能把仇報了吧?”老村長語重心長,是真擔心這個呆子品不出其中的意味。
老村長的教導在嘴上。
詹拮城的教誨在書中。
宋清阿走的當天戴雨農心神不守,恰好碰到應鉞,又恰好去了趟詹拮城的家裏,又恰好戴雨農看到了那段話。
這些天戴雨農練拳很少,讀書更多,如果不是仗著已經修行,還真扛不住他的廢寢忘食,挑燈夜讀。
有趣的是夾著那句‘所以詞窮,因為來日方長’這句話的書,不是什麼文學經典或者是什麼道門典籍。
更像是詹拮城的雜記,記得都是些瑣碎雜事。
戴雨農看的第一頁,不是這本雜記的第一頁而是夾住那張紙條的那一頁。
也是從這一頁,戴雨農才曉得原來詹拮城還有位師姐,而他的師姐是代師收徒。
也是從這一頁裏他才曉得原來詹拮城曾經是一位道士,出身在一個叫鐵冠道的寂寂無名小道觀。
他的師姐名叫海棠,一棵梨樹壓海棠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