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裏都有為它而活的人,而京華城裏有一堆。
翌日,臨著太陽漸漸西沉時,上官征衣的馬車回了禦史府,天邊晚雲為檀紅色的府邸增添了幾絲韻味,預感這種東西上官他一向很準,剛及地抬眼便看到府門前站了一位清瘦的身影,肩上挎著一個行囊,上官征衣心中盤算著朝中的局勢與今後禦史府的立場,無暇顧及其他,邊吩咐管家將西廂的三尺錦年安置安置,邊步履匆匆地從雲生身旁走過,衣袂帶起一陣輕風。
雲生回頭望著上官征衣漸遠的背影,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已經站得麻木了雙腿。
上官征衣徑直回了書房,今日公文比往常的要繁多些,聽府上的密探上報,潯陽一帶的流民近日有些異動,恐是權臣黨的人從中動了手腳,沐浴過後,要去父親房中談論國策,頗費些心神。
接連幾日為瑣事所困,方以禦史世子的名義代表朝廷,馬不停蹄地趕往潯陽安撫民心,駕車回府卻是連喝口茶水的時間都耽擱不得,又撞上景安帝做生辰,能坐上那把椅子的,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宮裏頭來了一群太監,帶著朱文請函用轎子將上官抬了去,該給的麵子照常給,上官征衣心知肚明,量是秦佐那地位根深蒂固的老賊,也不敢當眾拂了景安帝的臉麵。
筵席大擺三日,普天同慶。
踩著飄忽的步子回了禦史府,上官征衣極力使自己的步履不那麼淩亂,旁人瞧著卻還是一副隨時要倒下的狼狽模樣,儼然整個京華的酒皆被他一人喝光了。
難能醉到這番地步,靈台卻是從頭到尾的清醒,隻是身體上的反應非人力所能控製。
上官征衣扶著簷下的一根柱子緩緩站穩。
湖中央有一自得亭,隔著有些遠,隱約可見亭中半倚著一位佳人,神色專注地正在作畫,身姿綽約……好像,是雲兄?上官征衣腳下一個趔趄,心中暗道吃酒誤事。
自得亭中那作畫的人兒,在畫他剛死一月之久姐姐的丹青,長姐如母,他於姐姐有諸多虧欠,雲生眼中不知覺地蓄了幾滴晶淚,萬裏寒冰都被這片刻的溫情所融化,未承想表麵這樣拒人千裏之外的人,也會有軟肋,隻不過所謂的軟肋啊,來不及變成他出門在外的牽絆便早早死去,然後他就發現,他真的真的是一個人了。
畫成,雲生斂下眼底波瀾,有些黯然,正待收拾畫具,忽眼角察覺到,似乎有一原本一直不動的死物動了一下,頓生好奇,習慣性地先遞了個眼刀過去,湖麵上低風吹開亭上掛著的雲紗,眼刀很是應時的遞出去了,對岸那人一身暗紅色的官袍尚未換去,稍為惹眼,雲生眯了眯眼,才曉得一動不動的也不全然是死物,低頭迅速收拾好畫具,朝著對岸略一拱手,轉身便離去了。
不多時廚娘芸姨端著碗薑湯急匆匆趕來,這位衣著樸素的半老婦人來禦史府的傭年,比上官征衣出生還要早個七八年,因同上官的娘親楊氏私交不淺,後來為了保全自己有愧於楊氏,十幾年來看著上官征衣成長,關懷備至視如己出。
上官接過薑湯一飲而盡,方才好受了些,可歎上官征衣雖接到了眼刀,卻會錯了意。
酒已醒了大半,便將思緒捊了捊,近幾日行程走馬觀花似的在眼前閃過,猶記得自己翻過雲生的卷案,畢竟憑他父親的謹慎沉穩,斷然不會允許府中養著來曆不清不楚的人,誠然如此,不過辦事的未免忒狠,埋的多深的黑曆史,都叫他一件不落的給扒出來。
城東時林巷陌,有一舊安神童,四歲能詩,五歲即文,本是街坊流言,當做戲文聽聽就罷,不必太過較真,想是雲生那又臭又硬的性格,一句無心之失得罪了位讀書人,沒過幾年,不知是誰偷偷摸摸接上了後半句,並傳於坊鄰之間,七歲喪父母,八歲人潦倒。
好端端的一樁美談瞬間便淪為了笑柄,專揀旁人痛處說事,那位不留名的讀書人,做派未免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