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落三秋葉。
禦史老爺喜竹,是以府上植了不少,竹葉互相摩擦沙沙作響,又到了適合困回籠覺的好日子。
上官征衣恍若有思的穿過回廊,準備去溫池裏泡泡,去去渾身上下的酒味兒,邊走邊反思自己未盡賓主之誼,冷落了客人。
順著這個路子往下想,便記起了明日是個對天下當官人來說的好日子,饒是上官仍想著辦公,心中住著蒼生社稷,可……休沐難違。
是時府上幾個婢子躲在石山後偷閑討論,笑嗔今晚京華城定然熱鬧非凡。
傳聞有位曾名盛大鄴的琴師,退隱多年後攜著新作重回,大半個京華都是他的樂迷,其中不乏達官顯貴,一直等著琴師重回,從而有了今晚這場盛元燈會。
上官征衣當下便有了主意,長廊走盡,往左拐正欲跨進一扇月亮門。
聽得珠釵璫啷泠泠,一身火紅的織錦長袍在眼前一晃,上官不用看清來人是誰,身體已先一步做出了判斷。
上官征衣退至月亮門外,很有教養地作揖道:“母親安好。”
辰氏邁著蓮步跨出門,心情頗好的露出了些許笑意,鬢上的金步搖隨步微顫。
戴著多個金環的手腕慵懶地抬了抬,此時若有日光,定能閃瞎一眾人的雙目,溫媚開口:“原來是吾兒回來了。”
明明有風,而且宜人,辰氏依然不嫌累的用右手,軟綿綿地搖著那杆鑲金團扇,總把自己扮成皇宮裏的娘娘。
“今兒個天氣好,壽玨長公主邀母親聽曲,可能回的晚些,教官人同衣兒晚膳先用著,不必等我了。”
語畢慈愛般的看了上官征衣一眼,領著身後五六個婢女出府赴約去了。
上官禮貌性地應了一聲,沒怎麼把辰氏的話放在心上。
戌時將盡,天剛擦黑,為表誠意上官征衣特意熏了伽南,匆匆地著了件絳朱色的袍子,在三尺錦年前一處略寬闊的地方,等上了估摸有一柱香的時辰,要等的人才遲遲出現。
雲生胸前抱了一遝卷宗,一塵不染的白靴從容地踩在鋪滿一路鵝卵石的小徑上。
徑邊植了成簇的草木,周遭螢火蟲點綴其間,泛著微弱的光。
百年前建府的人想法清奇,地段好不好暫且不論,這甫一近亥時,陰氣重到如置冰窖,明擺著是要折磨後生。
雲生體寒怕冷,身上卻常穿的單薄,一時陰風乍起,觸動了舊疾,不得不用衣袖掩口輕咳。
放下袖袍時,三丈以外正正經經站著的絳朱色沒有預兆地撞入眼簾,雲生額角青筋跳了兩跳,神情有些意外,但沒有開口。
上官征衣顯然也看見了雲生,走近了兩步,溫聲道:“本卿久候雲兄。”
雲生頓住步子,並不領情,反而臉色有些難看,聲音沁入冰冷的空氣中,“伴讀爾爾,不必稱兄,直呼全名可,雲生與君並不相熟。”
一句話可瞬間將人推開千裏遠。
任旁人聽了這樣決絕的話,大多識趣退避,可今晚不同,上官征衣是秉著誠意來邀請雲生一同去逛燈會的,受點皮外傷也無可厚非。
上官大抵知他性子,並沒有放在心上,饒有興致地接過話茬,娓娓道與雲生聽:
“汝住府上已數日,然本卿近日打理諸多瑣事,與汝暢談卻機會寥寥,招待很是不周,怠慢了客人,幸而明日休沐,更巧今晚京華城內有一場盛大的燈會,屆時萬家燈火通明,盼與汝同往。”
一番話很是真摯得體。
雲生抱著卷宗不變行禮,也捏了段規規矩矩的話回他:“蒙君抬愛,雲生無心燈會,卻喜挑燈夜讀,怕是要讓上官君失望了。”
說罷,徑直回房,關門,熄燈,一氣嗬成。
上官征衣頓在原地,這種局麵……盡在預料之中呢,輕輕歎息了一聲,語氣微弱到難以察覺。
“吾愈走近汝,便愈覺得雲兄與吾……確是同一類人。”
上官在三尺錦年前,又站了良久,月光傾瀉在他身上,轉身迎著頭頂上空的一片長明燈,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