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初遇(1 / 3)

陽春四月,草長鶯飛,萬物複蘇。

盛京城外的官道上,一輛表麵看起來不甚起眼,但隻要稍微懂行的人便知道,這樣的黑漆平頭馬車隻有三品以上有實權的大臣及其家眷才有資格用,就更不必說馬車還被一群膀大腰圓,一看便知是練家子的護院團團護著了,顯然馬車裏坐的人不是達官顯貴本人便是其家眷。

所以迎麵而來的人們出於對權貴本能的敬畏,遠遠的便已識相的避在了路旁,待馬車揚起一片塵土駛遠後,才指指點點起來:“一看就知道是去報恩寺上香的!”

“指不定是哪位大家夫人奶奶去求子也未可知!”

“也不怪如今去報恩寺求子的人一日比一日多,聽說信國公府的大奶奶,過門都七八年了,也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就是去報恩寺上了香後,才懷上身子的,如今兒子都快一歲了!”

……

馬車裏坐的卻不是人們猜測的哪家的夫人奶奶,而是顧蘊,自然顧蘊去報恩寺也不可能是為了求子,而是為了去給母親做去世六周年的法事。

不知不覺,母親已去世快整六年了,顧蘊雖已快記不起母親的臉,但隻要一想到母親,她便覺得由衷的溫暖與柔軟,所以自去年起,她便暗自起了誓,以後每逢母親周年,她都要去城外的報恩寺給母親做法事,以寄托對母親的哀思。

今年正是第二年。

馬車一搖一晃的,搖得顧蘊漸漸昏昏欲睡起來,她索性撩開車簾,欣賞起沿途的景色來。

如今雖已是春末夏初,什麼桃花兒李花兒杏花兒都開謝了,漫山遍野的各式不知名的野花兒卻正恣意綻放著,紅紅白白黃黃的,襯著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綠色,讓顧蘊精神一震之餘,心情也漸漸輕鬆起來。

“小姐,這會兒離報恩寺還得一個時辰呢,您早起又沒吃什麼東西,要不喝杯茶吃幾塊兒點心罷?”錦瑟雙手將一杯茶遞到顧蘊麵前。

顧蘊接過,吃了一口,才道:“點心就不必了,我這會兒還不餓,等到了報恩寺吃他們的齋飯剛剛好。你們幾個要是餓了,就先吃幾塊兒點心墊墊罷。”

去年她在報恩寺為母親做了七日的法事,她也因此在報恩寺留宿了八夜,雖然寺中清苦,她又是來做法事不是來遊玩的,但錦瑟卷碧幾個素日難得有出門的機會,遂都想跟她出門,可飲綠軒卻不能不留人,是以她去年帶了卷碧與明霞,今年就帶了錦瑟與暗香,至於劉婆子與卓婆子,因為肩負著貼身保護她的責任,則是年年都有份兒隨她出門。

錦瑟聞言,也就不再勸她,隻打開點心匣子,給暗香劉婆子卓婆子一人分了幾塊兒點心,大家就著茶水吃起來。

一時吃畢,顧蘊看窗外的景色也看得累了,遂靠著錦瑟,打起盹兒來。

等她一覺醒來,報恩寺也到了。

早有知客僧迎在了山門外,一見顧蘊下車,便迎了上來,雙手合十笑道:“一年不見,小檀越又長高了好些,真是可喜可賀。”

顧蘊笑著還了禮:“了然師傅別來無恙?”

去年她來報恩寺便是了然接待的她,了然為人實誠而不失圓滑,顧蘊對其頗有好感。

兩人寒暄了幾句,了然便引著顧蘊主仆一行先去大雄寶殿給菩薩上了香,然後才引著她們去了後麵的客院,也是去年顧蘊住過的,如今也算是故地重遊了。

了然將人送到,因滿屋子都是女眷,他不好多待,說了句:“齋飯很快就送到,請小檀越稍等片刻。”便行禮告退了。

錦瑟與暗香便熟門熟路的開始整理起箱籠,布置起屋子來,顧蘊則吩咐劉婆子:“出去傳話給常護衛,說我已安頓好了,讓他們吃了齋飯便回府去罷,等七日後再來接我即可。錦瑟,取二十兩銀票給劉媽媽帶給常護衛,就說是我請他們喝茶的。”

常護衛是顯陽侯府的護院之首,本來顧蘊是不想這麼興師動眾的,她身邊有劉婆子和卓婆子,足以自保了,架不住顧準與祁夫人都不放心,定要派人護送她來,她卻不過他們的好意,隻得由著他們安排了。

“是,小姐。”劉婆子應聲接了銀票,轉身自去了。

一時齋飯送到,劉婆子也回來了,因早過了飯點,顧蘊也不讓錦瑟幾個講什麼主仆之分尊卑有別了,命大家一道坐下吃起來。

次日一早,顧蘊便去了前麵大雄寶殿的偏殿,裏麵早供好了平氏的牌位,顧蘊進去後,早早候著的七七四十九位和尚便開始搖杵鈸鼓,口誦經懺的做起法事來。

顧蘊徑自行至當中的蒲團跪下,對著母親的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又上了香,便在一陣陣的梵音聲中,雙手合十默默禱告起來。

法事一連做了七日,顧蘊便也早起晚睡了七日,又因報恩寺的齋飯再好吃那也是齋飯,所以等到法事終於做完時,顧蘊眼瞼下滿是青影,人也明顯瘦了一圈兒。

錦瑟在回客院的路上便忍不住心疼道:“小姐瘦了好些,等回去後,可得讓如嬤嬤好生給您補補才是。”

顧蘊人雖累,精神卻還好,聞言笑道:“哪有你說的那般嚴重,不過就是連日來少睡所以瞧著有些憔悴罷了,回去歇息兩日也就好了。對了,我先前讓你給劉媽媽卓媽媽,讓她們拿去買些饅頭來散給寺外那些無家可歸的乞兒們的一百兩銀子,你已給她們了嗎?”

“早給了。”錦瑟道,“算著時辰,兩位媽媽指不定已快散完饅頭回來了。”

顧蘊點頭:“那就好。”她自問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隻是若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一下別人,她還是極願意的,就當是為九泉之下的母親和外祖母舅舅一家積福了。

想起外祖母和舅舅們,顧蘊心裏一暖,道:“往年我都是過了母親的周年才去保定,等月底我忽然出現在外祖母和舅舅們麵前時,他們還不定怎生高興呢!”

周望桂進門後,彭氏自不必說,再沒過過一日好日子,亦連彭太夫人和顧衝都被她弄得焦頭爛額,悔不當初,顧蘊樂得輕鬆之餘,日日看好戲總也有看膩的時候,等到出了母親的孝期後,便給二舅舅去信,讓他打發了人來接她去保定小住,已經一連去過兩年了,都是五月底六月初去的。

此番卻是因顧蘊惦記著今年便是前世顧準和顧韜相繼出事的年頭了,若她等到與往年差不多的時間再去保定,萬一趕不及回京,豈非就不能力挽狂瀾,隻能讓父親再如前世那般,成為新任的顯陽侯了?

所以她才會選擇了在四月便提前來報恩寺給母親做法事,等法事做完,便動身去保定,既給外祖母和舅舅們一個意外的驚喜,也能保證至多七月初,她便可以返回盛京來。

錦瑟笑道:“老太太與幾位老爺太太一定會很高興的,三位小姐也定會很高興。”

主仆兩個且走且說,很快便回了客居的小院,果然劉婆子與卓婆子已經回來了,說起方才寺外那些乞兒對顧蘊的感激,二人是滿臉的與有榮焉:“小姐,他們都說您定是天上的九天玄女下凡呢,還說您如此好心,一定會有好報的。”

顧蘊淡淡一笑,好報什麼的,她打上輩子便早學會隻有靠自己去爭取了,不過她也不會因此就否定那些人的善意,因點頭道:“兩位媽媽辛苦了,且下去歇著罷。”

第二日臨走前,顧蘊給報恩寺捐了三百兩銀子的功德錢,二百兩銀子的香火錢。

報恩寺雖香火鼎盛,這也算是大手筆了,何況在顧蘊來之前,顯陽侯府公中已送了三百兩銀子來,了然十分高興,說了一大通‘菩薩定會感知到小檀越的誠心,定會保佑小檀越身體安康,吉祥順遂’之類的話,然後送了顧蘊一行去山門外上車,直瞧著顧蘊的馬車被一眾護院護送著駛遠了後,才折了回去。

在寺中這幾日,顧蘊都沒吃好睡好了,何況錦瑟等服侍之人,是以馬車才啟動不一會兒,主仆五人便都忍不住打起盹兒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

劉婆子與卓婆子練武之人警惕性高,立時便醒了過來,劉婆子因忙撩起車簾問外麵的車夫:“出什麼事了,怎麼停下來了?”

車夫正要答話,常護衛策馬過來了,沉聲說道:“驚著四小姐了嗎?是前麵路上倒著兩個人,看起來似是受了重傷,屬下這便讓人去將他們挪開,請四小姐稍等片刻。”

彼時顧蘊也已醒過來了,聞言因說道:“我稍等一會兒無妨的,有勞常護衛。”

劉婆子便放下了車簾,相繼醒過來的錦瑟與暗香則忙著給顧蘊斟茶,見顧蘊頭發有些亂了,又忙幫著整理了一回,也幫著彼此整理了一回。

常護衛的聲音再次從車外傳來:“四小姐,那兩人傷得很重,不過意識還算清醒,說是他們遇上了劫道的,不但將他們的隨身物品一搶而空,還砍傷了他們,他們強撐著爬了幾裏地都沒遇上可以求助的人,好容易遇上了我們,求我們能捎他們一程,等進了京城,他們就自有人接應了。屬下不敢擅自做主,還請四小姐示下。”

京畿重地,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會有劫道的?這是騙鬼呢!

顧蘊嗤之以鼻,第一反應便是想到,莫不是有人想對自己不利?

但轉念一想,這輩子至今恨自己的人就那麼幾個,不外乎祖母與彭氏而已,且不說她們如今自顧不暇,就算她們有那個心,也得有那個能力才成,祖母在賠了她五萬兩以後,可是元氣大傷至今都未恢複,哪來的銀子買凶殺人,何況外祖母當年可是與她有言在先的,她也不敢有那個心才是。

那便真有可能是偶然了。

不過不管是偶然還是別的,顧蘊都不打算救那二人,她可以施舍乞兒們饅頭,因為知道施舍饅頭給乞兒們不會給自己惹來麻煩,卻絕不會明知有麻煩還傻傻的惹麻煩上身,說到底,她隻是個偽善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