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酸澀(1 / 3)

臨近開席前,一身石青色寶瓶紋妝花通袖襖,戴全套翡翠頭麵的彭太夫人帶著身著玫瑰紅比甲、豆綠色素麵湘裙,戴珍珠發箍的顧葭出現在了花廳裏。

本來祁夫人妯娌母女都以為彭太夫人要缺席今日的宴席了,一早便想好了說辭,上了年紀的人嘛,又孀居了這麼些年,喜靜一些也是理所應當之事,不過既然她出現了,她們也就不必多費口舌了。

她們倒不怕彭太夫人會趁機生事,她若真作死到了這個地步,她們也少不得隻能成全她了。

果然彭太夫人接下來的表現都可圈可點,待人接物皆十分得體,倒有幾分昔日做顯陽侯夫人時的從容大方了,隻是她走到哪裏都把顧葭帶在身邊,旁人問起時,也極力誇讚顧葭:“這是我那小孫女兒,打小兒便養在我跟前兒的,雖不若她姐姐們那般能幹,難得的是性子靜,肯日日都陪著我老婆子,倒與我解了許多寂寞。”

顧葭也十分的乖巧,不待彭太夫人吩咐,已屈膝福了下去,說起話來也一套一套的,很快便贏來了一片誇讚之聲,見麵禮也收了好些。

顧蘊看在眼裏,就嘲諷的勾起了唇角,祖母又是說顧葭性子靜,又是變著法兒的說她孝順的,這是把希望都寄托到顧葭身上,打算通過讓顧葭吊一個金龜婿,來重新樹立自己在府裏的威信了?

前世顧葭頂著顯陽侯嫡次女的名頭,嫁得單從表麵看,倒也的確不差,嫁的乃是安親王府的三公子,一躍成為了宗室的人。

隻可惜安親王府的世子妃與二少夫人出身都更顯赫,前者乃兩江總督之嫡長女,後者乃謹身殿大學士、內閣六位閣老之一黃閣老的嫡孫女,兩家都是真正有權有勢的人家,豈是因沒有了大伯父這樣簡在帝心的當家人,彼時已在短短幾年間便從一流勳貴淪為了沒有實權,隻剩一個空架子的二三流勳貴人家的顯陽侯府所能比擬的?

偏顧葭又打小兒被彭太夫人和彭氏寵壞了,受不得半點氣,妯娌之間則與婆媳之間差不多,都是天敵,她除了受婆婆的氣,還得受兩個嫂嫂的擠兌,安親王府的三公子也不是長情的,顧葭過門還不到半年呢,已抬舉了好幾個房裏人,弄得顧葭是腹背受敵,日子過得很不如意。

等到祖母與父親相繼亡故,顯陽侯府也被她弄得傾覆之時,安親王府更是變本加厲,別說幫著親家打點了,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便將顧葭給休了,將她兩手空空的掃地出門,顧葭因此貧困潦倒,最後死在了自己賃居的小破房子裏。

前一世,顧葭結的所謂“好親事”尚且沒有讓祖母揚眉吐氣,反而跟著生了不少氣,何況這輩子顧葭隻是個庶女,還是個奸生子?

別看這會兒在場的夫人太太奶奶們都將顧葭誇成了一朵花兒,等回頭真想給自家的兒孫們結親時,又豈有不細細打聽顧葭底細的?當年的事縱然被大伯父和大伯母下了封口令,有心人要打聽,還是不難打聽出來的,她倒要瞧瞧,知道顧葭的底細後,還有哪個好人家願意聘她為媳。

何況顧葭如今才隻六歲稚齡,誰會這麼早便定下親事?祖母想要解燃眉之急,這水也未免離得太遠了些!

而且祖母這吃相也未免忒急了些忒難看了些,當大家都是傻子,瞧不出她的用意來不成?她相信不止是她,大伯母母女和周望桂乃至在場好些賓客,都心知肚明,她也不怕丟人!

顧蘊諷笑著,目光在不經意掃過在場的某一個點時,忽然頓住了,整個人也變得僵硬起來。

隻因她看到了董夫人沈氏,亦即現任的建安侯夫人,她前世的婆婆!

董夫人穿了件寶藍色牡丹穿花遍地金的通袖襖,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嵌紅寶石的鳳頭釵,正笑容滿麵的與旁邊的人說笑著。

許是因這會兒老建安侯還健在,他們母子不至於孤兒寡母的受盡族人的氣,她也不必為了維持建安侯府的體麵殫精竭慮,錙銖必較,她的麵相一點也不若前世顧蘊進門後看到的那般橫眉怒目,透著一股子尖酸刻薄,讓人望而生畏。

隻是前世在兩家議親以前,顧蘊從不知道建安侯府與顯陽侯府有往來,今生在今日以前,也是一樣,想來是見顯陽侯府炙手可熱,董夫人也與別人一樣,腆著臉上趕著獻殷勤來了。

由此也可見前世彭氏對她有多“好”,巴巴兒的找出了建安侯府這樣一門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親事與她,真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顧蘊至今想起前世董夫人對自己做的那些事,都還沒辦法淡然處之,她能前世之事前世了,今生不主動去找建安侯府和董夫人母子的麻煩,隻當世上不存在這兩個人,已經是她仁至義盡了。

這般一想,顧蘊也懶得再看董夫人那張讓她看了就惡心的臉,立刻收回了視線。

然她的好心情也因此被破壞殆盡了,等到開席後,她草草吃了幾筷子菜,便借口要回去更衣,先離開朝暉堂,回了飲綠軒去。

換過家常衣裳,小憩了半個時辰,打聽得前麵的宴席已經撤了,眾賓客也已或是留在花廳裏抹牌或是去園子裏看戲後,顧蘊縱再不情願,也知道必須去前麵了,隻得又換了衣妝,係了披風,領著卷碧去了朝暉堂。

一路上,顧蘊借口順便賞賞風景,有意走得極慢,卷碧隻當她是累了,也不催她,主仆兩個優哉遊哉的,用了往常都夠從飲綠軒到朝暉堂來回一趟的時間了,還沒走到路程的一半。

奈何大冬天的,園子裏殘雪猶存還四麵通風,真不是什麼賞景的好時機。

聽得顧蘊再次打了個噴嚏後,卷碧忍不住了:“小姐,您要賞景,等明兒天氣暖和些了,多少賞不得,屆時你縱日日混在園子裏,我也絕無二話,可如今真不是賞景的好時候,萬一凍著您了,可如何是好?何況大小姐與二小姐必定正等著您呢,我們還是快走罷。”

顧蘊的確覺得有些冷了,遂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點頭道:“嗯,我們走快點罷。”

主仆兩個說著話,踏上了通往朝暉堂的一座青石小橋。

剛走到橋上,不意就見沈騰牽著顧韜的手,也拾級上了橋,也不知是要往哪裏去。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沈表哥,真是好巧。”顧蘊少不得要停下與沈騰見禮,又笑問顧韜:“昨兒你不是說今兒你的幾個好朋友要來嗎,你不用款待他們的?”

顧韜正要說話,沈騰已先笑道:“是我才多吃了幾杯酒,覺得有些頭暈,想出來透透氣,外麵又到處都是人,所以才叫了韜弟陪我進來逛一逛的。四表妹這是往哪裏去?”

他今日穿了件寶藍色紵絲直裰,外麵則是墨綠色的刻絲鶴氅,想是如他所說多吃了幾杯酒,臉微微有些發紅,越發顯得麵若冠玉,俊朗挺拔。

顧蘊笑道:“我也是出來透氣。既是如此,我便不耽擱沈表哥了,且先過去了。”屈膝又是一禮,便要離開。

“四表妹,請稍等片刻。”沈騰卻忽然出聲叫住了她,越發紅了臉卻不失從容大方的道:“年前四表妹過生辰時,我因事先不知道,沒有為四表妹準備生辰禮物,心裏真是好生過意不去,遂於事後去選了一樣禮物,打算補送給四表妹,隻可惜一直沒尋下機會給四表妹,好在今兒總算有機會了,還請四表妹千萬見諒。”

說完,自袖裏掏出一個巴掌見方的小匣子,送到了顧蘊麵前。

沈表哥怎麼知道今日一定會遇上自己,可見他隨時都將禮物帶在身上……顧蘊不由有幾分感動,笑道:“沈表哥實在太客氣了,我十來歲的小人兒,過什麼生辰嘛,沒的白折了我的福,不過是大伯母疼我,姐妹們也肯抬舉我罷了,倒累得沈表哥破費,我心裏委實過意不去。”示意卷碧上前接過了匣子。

沈騰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笑道:“不破費不破費,不過隻是我的一點子心意罷了,四表妹言重了。對了,四表妹幫著姨母主持中饋,別說今兒這樣的日子了,便是素日,也忙得很,我就不耽誤四表妹了,四表妹請!”

顧蘊的確沒時間再耽擱了,點頭笑道:“我今兒的確不得空,就不與沈表哥多說了,且先告辭。”屈膝福了福,與沈騰擦身自去了。

直至顧蘊主仆的背影看不見了,沈騰才不舍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就對上顧韜一臉賊兮兮的表情:“表哥,你喜歡我四姐姐罷……唔……”

話沒說完,已被沈騰捂住了嘴巴,小聲說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叫喜歡什麼叫不喜歡了,記得,方才的事,連姨母都不能說啊,不然元宵節我便不帶你出去看花燈玩兒了!”

顧韜忙拉開沈騰的手,道:“我誰都不說便是,不過表哥得答應我,以後要經常帶我出去玩兒才成,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什麼時候便說漏了嘴,尤其是在四姐姐麵前說漏嘴,就譬如今日之事,萬一我一個不慎,便讓四姐姐知道表哥是特地拉了我來堵她的呢?哎呀,我小孩子家家的,童言無忌口無遮攔也是在所難免的。”

沈騰才恢複常色的俊臉刷的一下又紅了,看著顧韜烏溜溜直轉的雙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他的確是特地拉了顧韜來堵顧蘊的,他雖在顯陽侯府住了大半年了,且還會繼續住下去,也算不得是客人了,到底不方便在這樣的日子隨意進出內宅,萬一衝撞了哪家的女眷,可如何是好?

可過了初十,國子監便要開學了,他雖不住在國子監,也是日日早出晚歸的,誰知道下次遇上顧蘊得什麼時候去了?大年三十至今日以前,他倒也見過顧蘊好幾次,隻都有其他人在場,他也不好把禮物拿出來,不然被人瞧出端倪傳出什麼閑話來,他倒是不怕,就怕影響顧蘊的清譽,他私心裏的想頭,總得待他此番高中了,才好對父母開口,父母也才好向顧衝和周望桂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