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蘊嘴角噙著一抹諷笑出了嘉蔭堂,發現自己並沒有落井下石後的快感,不由暗暗後悔起早知道就不該走這一趟來。
果然大伯母說得對,直接當彭太夫人及與她最親密的那些人不存在也就是了,實在不必與他們一般見識,除了拉低自己的格調以外,也影響自己的情緒,所謂的“癩蛤蟆不咬人卻惡心人”,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
她不再在外麵多停留,帶著卷碧和劉媽媽徑自回了飲綠軒。
讓人研了墨鋪了紙一氣練了三張大字後,劉大回來了,顧蘊待他給自己行過禮後,便問道:“東西送去慕大人處了嗎,慕大人可在家?”
劉大道:“我按小姐的吩咐置辦了十二色上等禮盒去到桂花胡同,慕大人家就在右起第三家,倒是很好找,隻慕大人並不在家,聽說是出任務去了,總得七八日的才能回來,不過他的一位同僚,就是我們第一次見慕大人時與他在一起的那位大人倒是在,聽得我是奉小姐之命上門道謝的,待我很是熱情。”
頓了頓,笑著繼續道:“我想著小姐的吩咐,本來不抱希望那位冬至大人會知道的,不想隨口那麼一問,他還真知道,說是昨兒夜裏太子殿下忽然又病重了,一度連脈搏都停了,是太醫院的幾位國手合力施針,方將太子殿下救了回來,隻如今人卻虛弱得緊,隨時都有可能……皇後娘娘便向皇上覲言,本以為太子殿下已漸好了,才會想著給他娶親的,誰知道親事還沒定下來,太子殿下的病勢就又加重了,也幸得婚事還沒定下來,不然豈不是白耽誤了人家的女兒?請皇上將此事容後再議,皇上想了想,同意了皇後娘娘的話,皇後娘娘一早便又打發了人去見益陽長公主,所以冬至大人說,小姐如今雖不說徹底安全了,至少短時間內也是不必擔心的了。”
一席話,說得顧蘊怔住了,經過昨晚上的事,她是相信慕衍說到就能做到,而事實證明,他也的確說到做到了,可她萬萬沒想到,他竟會釜底抽薪,直接從太子那邊下手,——若他昨日沒有答應過自己,顧蘊這會兒還會以為太子病勢的忽然反複是正常的,畢竟太子病重早不是一日兩日了,忽然好起來忽然又惡化還不是很正常的事?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又會不會被人發現?皇宮重地,守衛眾多,不管他是怎麼做到的,如今也算已全身而退了,他為了幫助她冒了極大的風險卻是毋庸置疑的,自己要怎麼做,才能還得了這份天大的人情呢?!
顧蘊不由陷入了沉思,一直到近晚飯時分了,依然沒想出個頭緒來,隻得決定等慕衍出任務回來後約見他時再說,他雖施恩不望報,自己卻不能就這樣坦然受之,他與她非親非故的,沒有義務幫她,隻要自己堅持,想來終究能問出他想要什麼的。
一時桃林奉了祁夫人之命過來請顧蘊去吃晚飯,顧蘊也就暫時斂住思緒,隨桃林一道去了朝暉堂。
祁夫人卻滿臉的慍色,也不知道是誰惹了她,顧蘊上前與她行了禮,正要問她怎麼了,祁夫人已一把拉了她起來,挨著自己坐下後,方憤憤道:“太夫人竟然打著將你許給太子殿下的主意,難怪她昨兒死皮賴臉也要跟了你們姐妹一塊兒去益陽長公主府,我當時就想著,事出反常即為妖,她必定不安好心,結果她果然就打著這樣黑心爛肝的主意,得虧太子昨晚上忽然又病重了,皇後娘娘向皇上覲言太子的婚事不如容後再議,否則你豈非真要被她推入火坑,一輩子都毀了?”
又嗔顧蘊:“你這孩子也是,知道她這樣算計你,怎麼不告訴我和你大伯父呢,我們再怎麼說,認識的人也比你多人脈也比你廣辦法也比你多,要不是聽丫頭們說,你去探望太夫人時說漏了嘴,我們至今都不知道你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你這是依然拿我和你大伯父當外人呢?萬幸峰回路轉,沒有讓她的奸計得逞,否則,我和你大伯父豈非得自責後悔一輩子?”
至此祁夫人終於明白顧蘊何以連麵子情兒都不願意再做,隻叫彭太夫人‘彭太夫人’,而不是祖母了,敢情她昨兒就知道彭太夫人算計她之事了,那昨晚上彭太夫人的遭遇,就真個是人為了,可蘊姐兒又說不是她做的,那會是誰呢?
顧蘊既在嘉蔭堂將彭太夫人想算計自己嫁給太子的話說開了,便沒想過能瞞住祁夫人。
如今見祁夫人果然這麼快就知道了,倒是省卻了她再說一遍,因說道:“不瞞大伯母,我昨兒夜裏來求見您和大伯父時,的確是想將事情告訴你們的,可想了想,告訴了你們又如何,大伯父與我父親到底並非一母同胞,屆時隻要他們咬死了婚事大事講究父母之命,你們也沒辦法,不是嗎?好在如今總算雨過天晴了,您就別生我的氣了,我答應您,以後再遇上這樣的事,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您和大伯父,再不瞞您二老了。”
話音未落,祁夫人已道:“呸呸呸,什麼‘以後再遇上這樣的事’,這樣的事一次已嫌多了,不過你最後一句話我倒是愛聽,以後不管你遇上什麼困難,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我和你大伯父,我昨兒夜裏當著太夫人和你父親的麵兒,說拿你當你大姐姐二姐姐一樣看待,絕不隻是嘴上說說而已!”
說話間,心裏已思謀開來,平家老太太和幾位舅太太這個月下旬應該能抵達盛京城,屆時自己月份雖越發重了,離分娩到底還有兩個月,也不是不可以登門拜訪她們,順道探探平老太太的口氣,一旦平老太太有看一看騰哥兒的意思,她便擇日帶了騰哥兒再去拜訪平老太太,爭取今年內就將兩個小的的親事定下來,也省得老彭氏那裏以後再出什麼幺蛾子,雖然看如今的情勢,她是出不了什麼幺蛾子了,終究親事定下後她才能徹底安心。
顧蘊聞言,就想起了昨兒夜裏祁夫人那句‘我絕不允許有人當著我的麵,侮辱我的女兒’,當時已覺得很感動了,如今回頭再一細想,則是越發的感動,若不是礙於祁夫人如今大著肚子不方便,她都想撲進祁夫人懷裏痛哭一場了,縱然母親還在世,想來待她的心也不過如此了罷?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眼角微濕,啞著聲音說了一句:“大伯母和大伯父待我的好,我都知道。”然後輕輕將頭倚在了祁夫人的肩膀上。
祁夫人自能感覺到顧蘊對她的依戀和敬愛,心裏也是一片柔軟,輕輕撫摸起她如雲般的秀發來。
就有一種無聲勝有聲的溫情漸漸在房間裏流淌開來。
不多一會兒,顧菁與顧苒顧芷也來了祁夫人的上房,想是也已知道彭太夫人算計顧蘊的事了,顧菁與顧苒今日都待她十分的好,說話行動都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她是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似的。
便是顧芷,看向她的目光也比往日柔和。
顧蘊哭笑不得之餘,倒也挺享受這種所有人都圍著自己轉,自己開心她們便開心,自己不開心她們便也不開心的感覺,當然,這種感覺偶一有之可以,多了她自己已先要受不了了。
“天下太平……”
宮裏西一長街上隱約響起了提鈴太監的啼唱聲,人們一聽,便知道這會兒已是三更時分了。
宮裏與民間卻不一樣,不興打更,省得梆子聲驚擾了主子們的好夢,於是就衍生出了提鈴這麼一個行當,何為“提鈴”?其實就是人肉做的梆子,從入夜一更起當差一直到五更,每更相交時,便抬頭挺胸行正步,將長街全部走一遍,邊搖鈴便高唱“天下太平”,說是提鈴,其實叫“啼鈴”更合適些。
閑話少說,且說慕衍聽得外麵都交三更了,還不見冬至回來向自己複命,今日顧蘊那邊到底有沒有打發人去桂花胡同見他,麵上雖不顯,人卻再在床上躺不住了,在屋裏踱來踱去的,不知道踱了多久,仍不見冬至回來,不免就有些動火了,揚聲叫了季東亭進來:“去,瞧瞧冬至怎麼還不回來!”
季東亭忙應了,正要出去,一身夜行衣的冬至就推門閃了進來。
慕衍臉色這才好看了些,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任何起伏,道:“怎麼這個時辰才回來?”
冬至忙道:“回來時可巧兒遇上兩隊金吾衛交班,奴才怕一個不慎暴露了行藏,在暗處多躲了一會兒,所以回來遲了,還請爺恕罪。”
慕衍想起三更天的確是巡夜金吾衛交班的時候,“嗯”了一聲,道:“桂花胡同那邊今兒沒什麼事罷?”
冬至偷偷與季東亭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在心裏撇起嘴來,爺想問顧四小姐有沒有打發人去桂花胡同就明說嘛,非要采取這樣迂回的方式,嘖!
麵上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冬至忙回道:“旁的事倒是沒有,就是顧四小姐下午打發底下的護衛送了十二色禮盒上門向爺道謝,除了問我可知道爺此番究竟是怎麼為顧四小姐解圍的以外,還問爺多早晚有空,顧四小姐想當麵向您道謝。”
總算小丫頭不再拒自己於千裏之外了……慕衍嘴角就有了一抹笑意,眉眼也柔和下來,顯得他因有意做了一番矯飾而蠟黃一片,死氣沉沉的臉亦有了幾分光彩,道:“那你是怎麼說的?”
冬至笑道:“我自是說爺隨時都有空,隻看顧四小姐何時方便。不過這幾日爺怕是不方便出去,還是等過了這一陣子,再約見顧四小姐罷,橫豎如今顧四小姐視爺為大恩人,想來爺什麼時候提出想見她了,她都不會拒絕的。”
依照慕衍的本意,自是巴不得明兒一早就出去見顧蘊,可他才“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去”,總得讓太醫們會診個三五日的,才好有所好轉再慢慢穩定下來,不然他的“病”也太兒戲了些,豈不是擺明了讓人動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