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周望桂雖因胎氣大動而提前發作了,到底身體底子好,掙紮到掌燈時分,也就順利將兒子生了下來,倒比其他頭一次生產的婦人少吃了不少苦頭,隻是終究還差兩個多月才足月,孩子就跟小貓兒似的,得加倍悉心照料著,方可保無虞。
周夫人又是歡喜又是心痛,歡喜的是女兒母子平安,以後女兒也不必再因膝下空虛被婆婆和丈夫詬病欺負,動不動就說送她回娘家的話了,心痛的則是此番女兒與外孫都吃了大苦頭,全是嘉蔭堂那老虔婆給鬧的,看她饒得了他們哪一個!
周大奶奶見婆婆一時歡喜一時咬牙的,約莫能猜到她還恨著顧衝母子,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再想著去嘉蔭堂大鬧,先前剛到寧安堂,聽了小姑子的一番哭訴和慘叫後,婆婆便心痛得什麼似的,要去找顧家太夫人算賬,若不是顧家姑爺死命攔著,她就真去了,也因此她才會越發恨顧家姑爺,被穩婆請出產室後,便讓帶來的婆子堵了門,追著打罵起顧家姑爺來。
若是以往周家自然是不怕將事情鬧大的,何況此番顧衝動了手的確是他不對,可如今顧家太夫人中了風,聽說這樣的病是最不能動氣的,萬一婆婆去大鬧時,把顧家太夫人給氣得一命嗚呼了,顧家豈肯與他們善罷甘休?以後小姑子豈非也再在顧家呆不下去了?
像周望桂這樣的小姑子,周大奶奶自然不願意她大歸回家,沒的白教壞了她的女兒,而且也影響周家小一輩的孩子們結親,若不是礙於自己的婆婆和夫君,她怎麼肯一再的登門替周望桂出頭!
所以周大奶奶趁周夫人不注意時,飛快與旁邊的周二奶奶和周四奶奶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與自己一道說些好話來哄周夫人開心,待她心情好了,這事兒自然也就揭過去了,她自己便先笑道:“外甥雖小了些弱了些,生得卻是真個好,與妹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以後長大了,一定是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還不定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周二奶奶也就是周夫人一心想為其子求娶顧蘊的,自來不算伶俐,嘴也笨些,笑著不知道該接什麼,周四奶奶便笑著接道:“可不是,老人們不是常說‘兒像娘,輩輩強’嗎,外甥這般像妹妹,將來必定是個有大造化的。”
說得周夫人麵色稍霽,卻仍沒好氣:“我們周家的外孫,自然是有大造化的,隻可惜他攤上那麼個沒用的爹,還有那麼個可惡的祖母,我真是後悔,當初哪怕找個寒門舉子將你們妹妹低嫁了,也好過如今她日日被人欺負!還害得我的寶貝外孫子這般孱弱,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養得他與足月的孩子一般健壯?”
她不欺負人就是好的了,一個巴掌怎麼拍得響?何況當初也不是沒有寒門舉子家托人上門求親,關鍵您肯許嗎,又想得麵子又是得實惠,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周大奶奶腹誹著,笑道:“妹妹如今有了外甥,以後誰還敢欺負她,大爺兄弟幾個又怎會白白看著妹妹被人欺負?至於外甥,雖如今瞧著弱了些,但‘七活八不活’,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娘您就放心罷,隻要外甥能吃,用不了一個月,管保就養得白白胖胖的了。”
周二奶奶與周四奶奶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娘,您就盡管放心罷。”
妯娌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總算讓周夫人歡喜起來,折回裏間瞧已由江嬤嬤周嬤嬤給擦過身體換過衣裳的周望桂,並吃過奶已睡著了的外孫去了。
周大奶奶這才鬆了一口長氣,正要坐下喝杯茶潤潤嗓子,餘光卻瞥見顧蘊還在屋裏,想著白日裏若非她及時趕到,勸住了婆婆,這會兒還不定得鬧成什麼樣,可她們方才竟都將她給忘到了腦後去,當著她的麵破口大罵顧家姑爺,顧家姑爺再不好,那也是她的父親……這可真是當著和尚罵禿子。
因忙上前幾步拉了顧蘊的手,笑得幾分尷尬幾分歉然的道:“好孩子,今日真是多虧有你,不然……等忙過了這一程,舅母們再好生謝你。如今時辰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歇著罷,這裏有我們呢,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留下也的確不方便,明兒你再過來也是一樣。”
顧蘊其實早想離開了,她餓倒是不餓,中午勸住周夫人後,她安排人立時備了飯菜來與周夫人等人一道用了的,就是覺得累,覺得可笑,她幹嘛要來管這些破事兒?父親自己作的孽,他自己來承擔啊,憑什麼如今他反倒躲得遠遠的?偏當初的確是她將周望桂拉進這一灘渾水裏的,她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隻周夫人等人都是長輩,又來者是客,她不好扔下她們自己離開,總不能讓大伯母和大姐姐幾個來陪著她們罷?且她也的確想知道周望桂會生個什麼。
幸好周望桂倒也爭氣,一舉得男,算是了了她一樁心事……顧蘊因笑向周大奶奶道:“那母親和弟弟這裏,就麻煩外祖母和幾位舅母了,明兒我再來瞧母親和弟弟。”
想著江嬤嬤與周嬤嬤都是能幹的,必定會將周夫人婆媳的食宿都安排得好好兒的,也就沒有多嘴,屈膝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才出了寧安堂,就見祁夫人屋裏的一個二等丫鬟紅繆迎了上來屈膝笑道:“四小姐,我們夫人一直等著您吃飯呢,您看是先回屋梳洗一番再過去,還是直接過去?”
顧蘊本想直接回飲綠軒歇著的,但想著祁夫人也沒吃,估摸著是覺得對不住她,想趁飯前當麵向她致歉,也就改變了主意,道:“我直接過去罷,在大伯母屋裏梳洗也是一樣的。”命卷碧回去替她取衣裳來。
一時去到朝暉堂,顧蘊借祁夫人的淨房梳洗一番出來後,祁夫人果然第一句話便是致歉:“蘊姐兒,本來你小姑娘家家的,不該讓你管這些事的,隻是我和你姐姐們的確都不方便……你不會怪大伯母罷?”
顧菁與顧苒顧芷坐在下麵,也是滿臉的歉然,尤其是顧菁,於歉然之外,又多了幾分羞愧,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做了什麼對不起顧蘊的事。
顧蘊不由笑了起來:“我是二房的嫡長女,這些事我不管誰管?你們幹嘛都一副對不起我的樣子,對不起我的又不是你們。好了,我肚子好餓,大伯母今日給我準備了什麼好吃的啊?幾位姐姐要是仍覺得對不起我,待會兒就別跟我搶我喜歡吃的東西也就是了。”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祁夫人因忙吩咐人擺飯。
才擺好飯,顧準回來了,祁夫人忙撐著腰要起身:“侯爺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不是要明日未時交了班才能出宮嗎?”
顧準先扶著祁夫人坐下,又示意女兒們免禮後,才沉聲道:“聽說家裏出了事,所以向皇上告了假,提前出宮了。如今二弟妹怎麼樣?”
說起此事祁夫人便氣不打一處來,礙於女兒們在,有些話不好說,好歹按捺住了情緒,道:“萬幸母子平安,想著今日時辰已不早了,二弟妹那邊又必定還亂著,我便沒有過去瞧他們母子,打算明兒一早再過去。對了,侯爺吃過了嗎?”說著命丫鬟添碗筷來。
被顧準製止了:“我在宮裏吃過了,你們吃罷,我先去更衣了。”
吃完飯,祁夫人因有話與顧準說,便也不留顧菁姐妹幾個,囑咐了顧蘊幾句路上小心些後,便命人好生送了她們出去。
她自己則不要人跟著,扶著腰去了辟作書房的西梢間,與在燈下看兵書的顧準說話:“侯爺,論理這話不該我一個做長嫂的說,可周家今日鬧得也委實忒不像樣了,孩子們都一年年大了,菁姐兒早有歸宿的也還罷了,苒姐兒幾個卻還沒有著落呢,周家這樣隔三差五的就要登門鬧上一回,苒姐兒姐妹幾個還要怎麼說親?何況夏家一向門風清正,這要是傳到了他們耳朵裏,菁姐兒還沒進門呢,已先被人看輕了……說到底,還是二弟後宅不寧鬧的,當然更少不了太夫人的‘功勞’,所以我有一個想法……”
顧準不待她把話說完,已皺眉擺手道:“我知道夫人想說什麼,若是太夫人沒有中風,將二弟一房分出去也罷了,如今太夫人才中了風,我們便立刻將他們母子分出去,隻怕禦史會參我一本,何況周家也未必肯答應,雖說這是顧家的家事,外人沒有置噱的餘地,明槍是易躲,暗箭卻該如何防?”
祁夫人想的的確是趁此機會將二房給分出去,早先她是想著有周望桂這個嫡親兒媳與彭太夫人打擂台,彭太夫人分身無術,也就惡心不著她了,如今彭太夫人自作孽落得中風的下場,沒法作妖了,二房也鬧騰得越發不像樣,她自然不願意再讓二房的人日日鬧得自家雞犬不寧的,還是那句話,這可是她夫君的顯陽侯府,將來更會是她兒子的顯陽侯府,憑什麼二房做的醜事,要讓他們來承擔壞名聲?
況當初顧準出事時,彭太夫人還曾想過算計他們母子,祁夫人嘴上不說,心裏怎能不恨,更兼才出了顧蘊差點兒就被彭太夫人算計嫁給太子之事,祁夫人新仇勾起舊恨,這才會想出了趁此機會,將二房分出去單過的主意來,如此二房便成了顯陽侯府的旁支,隨便他們怎麼鬧騰,都礙不著顯陽侯府的名聲了。
隻是顧準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周家再不待見彭太夫人和顧衝,到底顧衝是周望桂的夫君,她新生兒子的父親,縱然周家不好明著管顧家的家事,暗地裏挑唆個把個禦史上本彈劾顧準“不孝不悌”卻是做得到的,屆時哪怕他們沒有虧待二房,分給了他們足夠多的產業,隻怕也要被人詬病,豈不是麵子也失了裏子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