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九回 五年(1 / 3)

向晚時分,天陰沉得厲害,黑壓壓的讓人隻覺喘不上氣來,一場暴雨眼看就要肆虐大地。

金嬤嬤在朝暉堂正房前小抱廈的廊下看一眼黑沉沉的天,忍不住再次吩咐身後的小丫鬟:“再打發人去外麵瞧瞧,夫人回來了沒?”待那小丫鬟應聲而去後,又轉頭吩咐另一個,“去找你桐林姐姐,讓她即刻將夫人的鬥篷和木屐整理出來,夫人再不回來,就得打發人給夫人送去了。”

另一個小丫鬟屈膝正要應是,金嬤嬤卻已以遠超出她年齡的速度消失在了她眼前,小丫鬟忙循著她跑出的方向看去,遠遠的就見祁夫人正被一眾丫頭婆子簇擁著走過來,小丫鬟這才恍然大悟,忙也三步並作兩步攆上金嬤嬤,迎接祁夫人去了。

“夫人,您可算回來了,這天兒黑成這樣,鐵定跑不了一場暴雨,您要是再不回來,指不定就要淋雨了。”金嬤嬤迎上祁夫人,給她屈膝行了禮後,便扶著她穿過穿堂,進了正房。

五月的天兒已經很熱了,祁夫人在外麵跑了大半日,自然少不了滿頭滿身的汗,金嬤嬤先也不多問,讓人打了熱水來,親自服侍祁夫人梳洗後換了件衣裳,又給她把頭發散了,鬆鬆挽了一個纂兒後,方一邊將一杯溫度適應的茶遞給祁夫人,一邊問道:“九姨夫人好些了嗎?今兒她又是因何原因暈倒的?”

祁夫人喝了幾口茶,拿帕子掖了掖嘴角,才道:“還能因為什麼,不就是覺得公主不敬著她這個婆母,不將她放在眼裏嗎?不是我說她,年紀越大,性子反倒越左了,也不想想,她那兒媳是尋常兒媳嗎,那可是金枝玉葉,許她見麵不必下跪行禮已是格外開恩了,她還想公主似尋常人家的兒媳那樣日日在她跟前兒立規矩,捧著她敬著她,對她言聽計從,這不是做夢嗎?”

說到最後,話裏話外到底還是忍不住帶出了幾分嘲諷來。

金嬤嬤聞言,唇角也勾起了一抹諷刺,道:“九姨太太覺得公主不敬她早非一日兩日了,怎麼她還沒習慣嗎,動不動就氣得暈倒,怕是身體真有什麼隱疾罷,依我說,很該讓公主傳了太醫好生給九姨太太瞧瞧的,老這麼動不動的就暈倒,也不是個事兒啊!”

關鍵每次秦嬤嬤都急三火四的打發人來請夫人過去,當夫人這個一品侯夫人很閑麼,就算夫人很閑,也是兩家人,夫人怎麼好管別人的家務事去?果然就像夫人說的,九姨太太年紀越大,性子卻越發左了,連帶底下的人也是越發不著調起來。

原來兩年前,沈騰終於一鳴驚人,先是秋闈中了解元,再是春闈被當今聖上點為探花,並賜婚給了陸昭儀所出的大公主為駙馬,一時成為了盛京城內風頭無兩的大紅人兒。

其時沈老太爺早已故去,沈家的孝期也已俱滿了,沈大人還擢升了吏部的郎中,沈家遂舉家搬遷進了盛京城,次年沈騰便與大公主完了婚。

因沈騰是長子,公主府便不好別府另建了,陸昭儀遂回了皇上和皇後,將公主府就建在了沈家隔壁,再將兩府打通,如此女兒便既可以不受婆母長輩的掣肘,駙馬又能盡孝,不至於讓人說嘴沈家尚了主,便等同於沒有沈騰這個長子了。

說來大公主祁夫人也是見過好幾次的,在她嫁給沈騰前見過,在她嫁了沈騰後也見過,平心而論,於一個公主來說,大公主已算是足夠溫柔足夠寬和了。

陸昭儀自來便是個聰明的,知道女兒沒有同母兄弟,如今皇上在時還好,他日皇上不在了,誰還會事無巨細的為一個自來便不受寵的長公主事無巨細的出頭撐腰,所以打小兒便對大公主嚴格教育,縱不至於像尋常人家的女兒那樣讓其務必恪守三從四德,也是大鄴開國以來,公主裏少有的賢良淑德了。

可沈夫人卻並不滿意,沈家這樣的書香世家,族中子弟一輩子最大的追求便是入閣拜相位極人臣,沈騰自來便有才華,哪怕當年落了第,一樣是沈氏這一輩子弟裏的佼佼者,之後果然一舉中了解元與探花,若不是因為一甲裏就他最年輕也生得最好,隻怕就要三元及第了,將來自然少不得宣麻拜相,沈夫人還等著兒子給自己掙一個一品夫人的誥命回來呢。

誰曾想兒子竟叫尚了主,不但仕途抱負絕了,以後至多隻能領一些閑職,還得被兒媳壓一輩子,比那些個入贅的強不到哪裏去,沈夫人能對大公主有好臉色,就真是奇了怪了,至於因尚主而讓自家成了皇親國戚的榮光,則被沈夫人選擇性的忽視了,她兒子這麼出息,就算不尚主,將來自家一樣會如此風光,不,隻會更風光!

當然,沈夫人也不敢明著對大公主擺臉色,到底君臣有別,可卻不妨礙她時不時對著大公主的陪嫁們指桑罵槐,縱容自己的人給大公主的人沒臉,還在沈騰與大公主相處時,以這樣那樣的借口打發人去將沈騰叫在自己屋裏。

及至到後來,更是發展到了沈騰一回家,便被她的人直接截到自己屋裏用晚膳,有時候連覺也不讓沈騰回大公主屋裏去睡的地步。

其實沈夫人這麼做,除了對大公主不滿以外,還有另一層原因,那就是自那年她推掉了沈騰與顧蘊的親事後,沈騰便與她這個娘生分了許多,那種掩蓋在恭敬之下的客氣與疏離,每每讓沈夫人恐慌,覺得自己已經失去這個兒子了。

所以她才會總是忍不住與大公主搶人,惟恐兒子與大公主相處得久了,兒子對大公主有了感情,那他心裏就越發沒有她這個娘站的地兒了。

可大公主不知道這些事,也沒人敢告訴她啊,所以對沈夫人的搶人之舉,一次兩次的她忍了也就罷了,誰讓沈夫人到底是沈騰的親娘,她的婆婆,而她自第一眼見到沈騰,眼裏心裏便在容不下第二個男子了呢?

她可以不在乎沈夫人的感受,卻不能不在乎自己夫君的感受。

然次數一多,大公主就算是泥人兒,還有三分血性呢,再被她身邊早積了一肚子火的服侍的人一下話一攛掇,大公主終於再忍不住,與沈夫人正麵交鋒起來,本來她是金枝玉葉,已占了名分上的優勢,以前不與沈夫人一般見識,是看著沈騰的麵子上罷了,既然沈夫人把她的仁慈當做了自己囂張的資本,那她也沒必要與她客氣了。

何況大公主本身也是個聰明人,陸昭儀是最早服侍當今皇上的妃嬪之一,算起年紀來,比皇上還大一歲,可她愣是能在自己早已年老色衰,皇上已快將她忘到了天邊去的情形下,繼林貴妃和宗皇後之後第四個為皇上誕下龍裔,且至今都還在皇上和皇後麵前有幾分體麵,又豈能沒有千般的心機萬般的手段,而被她教出來的大公主,又豈會是省油的燈?

也就幾個回合,便打得沈夫人隻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手之力了,偏沈騰這個做兒子的還根本不管這些破事兒,一次兩次聽了她的哭訴還會虛應幾句‘下去後我就說公主,母親且別與她一般見識’,次數一多,他根本不出現在沈夫人眼前了。

沈夫人外敵未退,眼瞧著又與兒子越發離了心,滿腔的惱意都算到了大公主頭上,越發的不顧顏麵與體統來,她倒還沒傻到自己出麵,總讓自己的陪房們出麵,待陪房們受了大公主的人的氣,她便找上大公主,說雖說君臣有別,到底她也是長輩,長輩身邊的貓狗都比別人身邊的尊貴些,大公主打狗前難道不看主人的嗎雲雲?

被大公主笑著拿話堵了回去,諸如‘她是公主,君讓臣死,臣還不得不死呢,何況隻是區區幾個下人,她也沒要她們的命,隻是稍稍打罵了一回,小懲大誡而已’之類,明著是在說下人,實則卻是在說沈夫人,她與她本就該先論國禮再論家禮,沈夫人還真以為仗著婆母的身份,就能拿捏她不成?

以致沈夫人回去後越想越氣,急怒攻心之下,可不就暈倒了?偏她醒來後,不說消停,反而越戰越勇,與大公主之間的矛盾也是越來越尖銳,大公主嫁進沈家至今,也就一年多而已,沈夫人昏倒的次數已經一隻手都數不過來了。

沈家在盛京城又沒有旁的親戚,除了顯陽侯府,而這樣的事也算是家醜,怎麼好叫外人知道,所以自第一次沈夫人暈倒後,秦嬤嬤唬得半死即刻打發人請了祁夫人過去,之後竟漸漸成了慣例,每每沈夫人暈倒,秦嬤嬤都要打發人來請祁夫人。

今日也是,交午時時分,祁夫人正要讓人傳午膳呢,秦嬤嬤就打發人來了,一見了祁夫人便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求祁夫人即刻過去瞧瞧她家夫人,她家夫人又犯了舊疾暈了過去。

祁夫人早不耐煩管沈家的破事兒了,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自己不看她還要看老母親呢,隻得收拾一番,即刻坐車去了沈府,聽沈夫人又老生常談的哭訴了一通大公主是何等的不賢不孝,自己如何後悔早前沒堅持為沈騰定下親事,而不是見他不願意,便想著且待他願意了再給他定親也不遲雲雲,一直到交申時,天看著就快下大雨了,方總算得以脫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