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隱醒來就睡不著了,扭頭看著窗外。
黎婉隨意披了件衣衫,走到門邊,紫薯已經起了,正在收拾被子,她輕輕喚了聲,紫薯偏頭,上前給黎婉行禮,而手裏還提著被子褥子,黎婉擺擺手,“你先去門口瞧瞧二管家捎人帶的海棠樹苗,可送來了?”
紫薯將被子褥子擱在軟塌上,匆匆忙出去了,不一會兒又匆匆忙回來了,搖搖頭,二月的清晨,冷得人打顫,紫薯嘴角止不住哆嗦,黎婉讓她下去叫紫蘭來。
秦牧隱搬回畫閑院後,當值的丫鬟就換到外間來了,牆邊安置了一個矮小的軟塌,不占地,適合一人睡,而且,隔簾子有點遠,裏間有什麼動靜也聽不真切,黎婉放心不少。
紫蘭來了,黎婉吩咐她在門口守著,要是全康來了稟告一聲,說了兩句話折回屋裏,秦牧隱已經起床了,拖著鞋踩在地上,正準備換衣衫,黎婉走到屏風處,取了他的中衣遞過去。
秦牧隱視線移到她身上,目光一滯,動作停了下來,她穿了一件桃紅中衣,外邊罩著他的袍子,她身形嬌小,袍子搭在她肩頭拖在了地上,而且,沒係袍子的紐扣,她一伸手,袍子就往下滑,她微微蹙眉,改由一手抓著袍子的衣襟,一手拿著他要穿的衣衫,目光繾綣,眉眼含春,楚楚動人。
黎婉見他不動,以為等她服侍,側身,脫下袍子掛在屏風上,手裏的衣衫滑落手腕上,伸出手,小心翼翼給秦牧隱的撫平衣角,示意他伸手。
秦牧隱嘴角隱隱勾起一抹笑,斂了笑容,伸直手臂,目光隨著她的手旋轉。
秦牧隱穿戴好出去了,黎婉才開始收拾自己,不一會兒紫蘭來,黎婉正在束素腰,這段時間她好像長肉了。素腰一束,上邊的肉滿滿的快溢出來了,勒得她不舒服。
“紫蘭,來給我瞅瞅,素腰是不是緊了?”這衣衫是前兩日送來的,府裏沒有針線房,衣衫是奶娘趕製的,奶娘知道她的尺寸,按理說不會緊了才是,可見是她長肉了。
紫蘭走上前,卡了卡素腰,手努力伸進裏邊望外一扯,聽到黎婉的抽氣聲,紫蘭狐疑,還真是緊了。
黎婉不看紫蘭,但從她的沉默也看出來了她真的長肉了,摸了摸肩膀,袖子,尺寸剛好,紫蘭抬起頭,見黎婉蹙眉懊惱也知道她生氣了。
年輕女子女子追求體態輕盈之美,成親後追求豐盈之美,紫蘭安慰她,“夫人這樣好看,老夫人知道也會誇讚一句的!”
黎婉皺眉,老夫人想要一個孫子,江媽媽不隻一次嫌棄她身子單薄了,見她胖了,心底肯定會高興,黎婉歎了口氣,她也一直想要一個孩子,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秦牧隱和承王的事不解決,她心裏不安。
“算了,重新找一件好了!”黎婉說著開始脫衣衫,紫蘭不知道為何她歎氣不止,找了一件她喜歡的衣衫出來,黎婉的臉色還是不太對,她又安慰道,“夫人別愁眉不展,過年很多人都會長肉,吃得多又足不出戶,肚裏積食了也不清楚,一頓接一頓,自然而然就胖了,夫人每日去靜安院陪老夫人還能走走,許多在屋裏一動不動的小姐夫人才胖呢!
不知為何,黎婉想到了李芸芸,宮宴上也沒見著李家人,看來,皇上是真的懲罰她們不準出門,李芸芸的性子不好,到了說親的年齡,在老侯爺的壽辰宴上得罪了承王妃,以後,不知道誰敢娶她呢。
有了對比,黎婉越發珍惜現在的生活,當時,但凡她失手了,她就是悲慘的命,今時一想,她心裏一陣後怕。
黎婉出去的時候,全康帶著人正往院裏搬樹苗,黎婉等不及了,吩咐全平全安將院裏青石磚兩旁的兩株盆景移開,靜安院老夫人留了一排空地,分外蕭索突兀,黎婉準備海棠數種滿道路兩旁,進了院門,一路走來,一地盛開的海棠花,紅豔似火,清香撲鼻,黎婉光是想著,嘴角已然笑開了。
她沒說要多少海棠樹苗,全康找了四株來,黎婉挑了兩株枝幹最大,枝椏最少的。
完了,全康吩咐人拿著鐵鍬挖坑,黎婉神色一動,擺手道,“不用了,鐵鍬留下,將盆景移到書房去吧,那邊的臘梅凋謝了,總要有其他的才好。”
秦牧隱站在石階上,全康瞥他看了一眼,得到他點頭後,吩咐人將兩株盆景以及剩下的海棠樹抬走,朝黎婉和秦牧隱施禮後才退下。
出了院門,吩咐人將盆景抬去書房,經過了侯爺示意才敢動書房的一草一木,想來,侯爺與夫人關係極好才會做得了侯爺的主,全康心情愉快,叮囑他們走慢點,別把花盆摔了。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明白為何二管家心情突然好起來叮囑他們。府裏有規矩,損壞了東西要賠,全康平日悶聲悶氣,經過他手裏的東西保存完好,搬運途中一句話不說,誰弄壞了誰賠,他們還私底下議論,二管家悶聲不吭,也不說哪些東西摔得壞,哪些東西摔不壞,弄得他們有次抬櫃子時小心翼翼,生怕裏邊的東西磕著了或是碰著了,放下後才聽他大笑,“裏邊是布料,你們當時花瓶呢!”
幾人氣悶了好久。
樹苗有黎婉的腰高,黎婉蹲下身,根用麻袋綁著,黎婉解了繩子,裏邊全是泥,根也被泥土包裹著,黎婉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吩咐紫蘭擺膳。
轉身,秦牧隱目光如炬的望著她,黎婉好似被看穿了心思,尷尬的垂下頭,今年算是入府的第二年了,剛好可以種兩株,一邊一株。
拾上台階,盈盈道,“侯爺用膳吧!”
秦牧隱一動不動,黎婉順著他的目光移到空了盆景的地上,之前擱著常青樹,把花盆搬走了,那裏留了兩個圓圓的印記,濕答答的,很是明顯。
秦牧隱視線一轉,落在她淺笑盎然的臉上,忍不住問道,“為何要種這個?”
即使要種,也該他來才是。
黎婉垂著眼瞼,秦牧隱看不清她眼裏的落寞,如果有一天她走了或者死了,他看著幾株海棠,會不會像老夫人思念老侯爺一般,掛上一絲飄帶或是其他。
老侯爺死了不曾帶走老夫的愛,如果她死了呢,秦牧隱會不會有一絲難過?
黎婉不想去想了,他在她身邊就好好的過日子,她眼角的水光瞬間化作熒光,仰著臉,笑得開心,“我想為侯爺種一院子的海棠,那一天,就把畫閑院改名為海棠院,可好?”
她的眼神殷切而期待,秦牧隱心神一震,拉過她,將她按在懷裏,手輕輕的描摹著她的眼,黑白分明,水光瀲灩,此時,裏邊還有不安和憂傷,他點點頭,“好!”
初一,她們去老夫人院裏,她站在柳樹下,神情哀傷,柳樹上有新的飄帶隨風搖擺,她踮著腳,撫摸飄帶的神情他永遠不會忘記,好像那絲飄帶是她繞上去的一般,不舍,心痛,壓抑。那一刻,繞在他心間的困惑才解開,他的母親,一刻不曾忘記父親,三十那晚,他和黎婉看著老夫人歇下後才離開,早上她們去的時候老夫人剛起床,飄帶,是老夫人在她們走後掛上去的,隻不過,今年的飄帶掛得比往年的要低了。
他才知道,每年老夫人把他叫開,是想離下來陪老侯爺守歲。
吃完早飯,秦牧隱掃了眼從外邊回來的全福,對他搓手徘徊視而不見。
他答應了幫黎婉種樹。
黎婉扶著樹苗,秦牧隱挖好坑,讓她把樹苗放進去,然後慢慢將其填平,他的腳上,手上,衣袖上沾了泥土,反觀她,幹幹淨淨,秦牧隱挖坑的時候讓她離得遠遠的,他自己則不管不顧。全福站在旁邊的動作她全看在眼裏,秦牧隱掃了他一眼後,他才安靜下來,不過,眼神仍透著有話要說的意思,黎婉看到旁邊挖好的坑,猶豫道,“侯爺,您要有事先忙吧,樹苗我來栽就好!”
秦牧隱動了動,沒吭聲,手下的動作不快不慢,全福徹底不動了,眼神也放在了別處。
半個時辰才將兩株樹栽好,秦牧隱額上出了薄薄的汗,黎婉掏出帕子,欲給他擦拭,被秦牧隱用手臂擋住了,“手髒,你先吩咐全平備水,我沐浴後要出去一趟!”
全福鎮定下來。
秦牧隱在偏房沐浴,全福說了外邊的事。
秦牧隱神情不明,不過外邊的全福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
秦牧隱匆匆灌了兩盆水,穿上衣衫,急急出門了,黎婉站在門口,挺身而立,眉清目朗,麵若桃花,秦牧隱見她眼含關切,步子慢了下來,走在後邊的全安幾人也看見了,倉促的給黎婉行禮後跑了。
“外邊還冷著,快回去吧!”全安幾人跑得沒影兒了,秦牧隱才上前,牽起她的手,果真,一片冰涼,他眉心微蹙,“外邊有點事,很快就回來了!”
黎婉不知道是什麼事兒,依言點點頭,囑托他好好照顧自己,秦牧隱失笑,“整天和老夫人在一起,說話的口吻都像了,不是什麼大事,回吧!”
黎婉自是不信他的說法,平日他出門身邊隻帶全安,今天全都帶上了,可是知道幫不上忙,黎婉看著他走了才回了院子。
秦牧隱一上馬車,整張臉就陰冷下來,朝全福道,“具體什麼情況?”
“奴才打聽過了,說夫人閑話的消息是從刑部尚書府裏傳出來的,一個婆子說去年有日她上街買針線,瞧見北延侯夫人身邊的丫鬟偷偷摸摸的給一個乞丐銀子,隨後,就傳出了禮部侍郎愛女落水的事,她說前兩日又看著那個丫鬟了才想起來了,去年的事是夫人找人散播的謠言,奴才已經命人壓下一部分流言了,可是,貌似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京裏怕是大多數人都知道了,侯爺,您說要不要與夫人先通通氣?”
去年,大家對夏青青落水一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被有心人一傳,大家自然又津津樂道起來,夏青青經曆那種事,名聲毀了,夏夫人還縱容夏青青留在家裏,可見沒把夏府的名聲當回事,夏夫人身邊有兩個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尤其是二少爺十八還沒說親,再被夏青青的事一耽擱,可就毀了,七嘴八舌的一談論,好奇者甚至開始問起夏小姐落水之事了,不過,畢竟是少數,當時知道真相的人除了兩個當事人和當事人身邊的丫鬟,其他人都被侯爺處理了,找不到證據,這謠言的確是夫人傳出去的,卻不知道殺低八百差點損了一千,當時侯爺壓了下來,要是真被挖出了表小姐落水的真相,夫人也毀了。
全福偷偷打量秦牧隱,目光尖銳鋒利,眉峰微蹙,麵色凝重,他們幾人覺得侯爺委屈了,夫人心腸歹毒,不值得他費那麼多心思,還好,這幾個月以來,夫人老老實實沒再起幺蛾子,倒是真心心疼侯爺,他們對夫人才稍微改觀了,當然,其中的他們不包括全安,全安是個嘴甜心思重,對對誰都巴結討好阿諛奉承,說起謊話來一套一套,也不知對夫人,他是真心還是實意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