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春雨飄然而至,天空染上了一層迷蒙,很快黑了下來,吃過飯,秦牧隱還有公務,黎婉坐在繡架前,等著周鷺把三個孩子送來,劉晉元今日又來了一次,說是辭行,明日他就去嶺南了,帶著劉家人一起,黎婉裝作沒聽見,連不見二字都吝於說了,恰好秦牧隱在,他把劉晉元叫去了書房,兩人說了什麼她不得而知,瞥了眼書桌前維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的秦牧隱,黎婉微一思忖,悠悠開口,“侯爺,今年老夫人去雲隱寺,您去嗎?”
老夫人本昨日就該出門,因著三房搬新宅,長嫂為母,老夫人定是要去添點人氣,一耽擱,行程定在了三月初五。
三月初五,還有兩日,她擱下針線,眼神落在屋裏的擺設上,秦牧隱挑剔,花瓶,茶具,屏風,玉器都是上等,他想得周到,她要做針線,秦牧隱就叫人把繡架搬了過來,他並非像上輩子那般難相處,一點一滴,都會顧著她的感受,可惜,是她福薄。
秦牧隱的視線移到她身上,淡淡道“皇上命我整頓禁衛軍,怕是走不開,你要去?”老夫人的行李已經收拾妥了,並未聽她吩咐人給她準備行李,秦牧隱目光變得幽深起來。
黎婉不敢與他對視,朝向屋外,雨勢大了,能聽到嘻嘻索索的雨聲,也不知周鷺帶著三個孩子會不會被淋濕,她慢慢起身,心緒沒來由的煩躁,“大堂嫂帶著三個孩子,侯爺,不若我去接接她。”
秦牧隱動作一頓,眼神晦暗如深,起身,越過她走到了門口,“你待著,我去就好……”
他沒有撐傘,雨落在他肩頭,發上,整個人好像披了層銀紗,黎婉心一鈍,上前兩步扶著門框,看著他的背影上輩子他也是這般走在雨裏,,眼淚像是外邊的雨,簌簌落下,猛然,她飛奔出去,哽咽地叫他。
秦牧隱轉身,她已經奔入了她懷裏,緊緊抱著他,埋著頭,低聲啜泣,秦牧隱身子一頓,然後,她的哭聲大了,門口的紫蘭全安也都愣住了,來回踱步,拿著傘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秦牧隱聽得心一沉,抬起手輕輕拍在她的肩頭,她整個身子戰栗不已,好像,好像他走了就不會回來了似的,落在她肩頭的手,改由抱著她,輕聲哄道,“別擔心,我去接安安康康……”
黎婉緊緊抱著他,一直搖頭,哭聲大,偏遠的人都溫聲來了,見著院子裏的兩人後又默默退了回去。
周鷺抱著茹茹,帶著安安康康進門,被院中的情景驚到了,黎婉的哭聲她自然也聽著了,以為二人鬧了矛盾,偷偷退了出去,撐傘的丫鬟小聲問道,“夫人,還要進去嗎?”
周鷺遲疑,搖了搖頭。
秦牧隱身形如樹,任由黎婉哭著,台階上的人全都退下去了,雨大了,又小了,秦牧隱表情冷得可怕,今日,劉晉元來侯府,黎婉不搭理,他去見了,劉晉元什麼目的他猜也猜得出來,永平侯想最後一次利用他罷了。
“侯爺可知表妹為什麼不肯見我?”
秦牧隱見他不是為了別的,劉晉元自己先笑了,“我輸了,喬侯爺給我機會說要是您或者姑父幫忙我還能留在京裏,可是我拒絕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走了,表妹也不會留下,侯爺怕是還不知道吧,表妹本來是要與我說親的,姑姑嫌棄我不能幫助黎府,拒絕了,當然,姑姑想得長遠,表妹搭上了侯府,接著姑父就升了職,可見,比起我,還是侯爺有謀略!”
劉晉元一番話不過是想挑撥他與黎婉的關係,秦牧隱查過劉晉元所有的事,他是什麼人自然也清楚,秦牧隱冷冷一笑,“是嗎?難道你來不是見婉兒不說要說她懷不上孩子本厚會嫌棄她讓她幫你留在京,你可以幫她出謀劃策嗎?難道我聽說的消息有假?”
劉晉元難掩震驚,秦牧隱譏諷道,“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也敢搬上台麵?劉晉元,你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麼滋味?”
劉晉元臉上的表情一僵,長年維持的溫和蕩然無存,質問道,“你什麼意思?”
秦牧隱理了理袖子,袖子上繡了一圈金色的竹紋,他喜歡這件衣衫,黎婉見他穿過幾次,結果袖子口破了,她拿針線縫補好,擔心看出印子,又在袖子邊繡了一圈竹紋,帶著領口也繡了一圈,秦牧隱挑眉的看著劉晉元。
“喬遇保你一條命,嶺南的巡撫是興樂侯府老侯爺的門生,你說,嶺南之行究竟是福還是禍?至於你對婉兒下的手,她沒有的東西,你也不會有,何況,婉兒身子骨不差,調養兩年總能好,至於你,劉家是絕後了,當然,喜當爹的話就另說!”
秦牧隱嘴角輕蔑,心有恐懼,惶惶不可終日,他加諸在黎婉身上的痛,他有的是法子討回來,而這,隻是個開始。
劉晉元臉色怪異,埋頭瞅著自己的身子,努力鎮定自己的心情,然而,對上秦牧隱似笑非笑的神情,卻怎麼也靜不下來。
“你……你什麼時候下的毒手?”
秦牧隱慵懶的靠在椅子上,散漫道,“什麼時候?記不清了,你什麼時候換衣衫要來問我嗎?”張大夫喜歡在衣服上用毒,他偶爾學學也不錯。
不等劉晉元開口,秦牧隱下了逐客令,“來人,送劉大人回去,對了,記得替我向劉老夫人問安,京城的榮華她是無福消受了,嶺南那邊福氣長著呢。”林氏愛作威作福,見識過京城的繁華,哪還會願意跟著去嶺南吃苦,折磨劉晉元,他有千萬種法子。
黎婉身子冷得厲害,回過神,埋在他懷裏不好意思,偷偷瞥了眼院門,還好,周鷺還沒來,她退後一步,秦牧隱把她拉了回來,黎婉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眸子,吸了吸發酸的鼻頭,垂下腦袋打量,他的衣衫濕了,有她的淚還有她的鼻涕,黎婉又吸了吸,頭頂,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老夫人去雲隱寺你就不去了,中旬夏秋表妹出嫁,夏府不準備宴客,安王府準備熱鬧一番,你去坐坐。”
黎婉不吭氣,她剛才情不自禁想到上輩子的情景,悲從中來,不想他轉身離去,忍不住才會想挽留他。
“老夫人一人去我不放心,左右不會住上一年半載,我陪著老夫人有個人說話也好。”黎婉垂著眼瞼,走了,就不回來了,她會與老夫人說她喜歡雲隱寺,想出家了,老夫人不會勉強於她。不想再說這件事,她推了推秦牧隱手臂,“侯爺,我們一道去接安安康康吧。”
至少,這一路,他們同行。
秦牧隱蹙了蹙眉,難得沒說她妝容花了,倒是她,拿著手帕,小心翼翼擦拭著臉,完了,仰頭問他,“侯爺,您看是不是差不多了,會不會被人笑話?”
小臉哭得亂七八糟,眼圈周圍腫了,眼眶通紅,還好,脂粉擦幹淨了,言簡意賅道,“不會,好看。”
周鷺回到院裏,秦牧庒覺得奇怪,“可是忘了拿什麼東西?外邊下著雨,叫丫鬟回來一趟就好,何須親自跑一趟?”
周鷺將孩子放下,茹茹不重,但是抱著走了一來回,周鷺手臂酸得很,喝口茶正與和秦牧庒說剛才的事,丫鬟就稟告說侯爺與夫人來了,“侯爺說不早了,他們不進來了,您把少爺和小姐送出去就行。”
周鷺剛到他們就來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你帶著少爺小姐出去,就說我有點事走不開,不送他們了。”
秦牧庒更是覺得奇怪了,她明明坐著無事怎麼走不開了,卻也沒當麵反駁,吩咐安安照顧好弟弟妹妹,等丫鬟送他們出去了才問,“你與堂弟妹關係不錯,怎麼不迎出去?”
周鷺倪了他一眼,她去的時候兩人還抱在一起黎婉哭著,肯定沒來得及換衣衫洗漱就來了,不進門肯定是不想她見到黎婉的狼狽樣兒,她何苦出去讓黎婉別扭?
得了妻子一記白眼,秦牧庒起身往屋裏去,“我們也歇息吧,明日早早的就要起來,到了晚上怕是才得空了。”
周鷺歎息,秦牧庒一點不好奇,她猜測黎婉和秦牧隱是不是起了爭執,兩人關係好,秦牧隱會疼人,不像會讓黎婉受委屈,聽到簾子落下的聲響,她搖搖頭,那邊的事她不該過問,隻願心底黎婉過得開心才好。
周鷺沒出來,丫鬟左右牽著孩子,奶娘抱著茹茹,秦牧隱從奶娘懷裏接過人,茹茹掙紮著哭起來,扭身往奶娘身上拱,黎婉拍了拍她的小手,“茹茹聽話,奶娘有事忙,要不堂嬸嬸抱你可好?”
奶娘轉身走了,就剩下撐著傘的兩個丫鬟,茹茹睜著眼,眼淚嘩啦啦不斷地流著,黎婉身上的衣衫濕了,索性,孩子穿得厚,不會冷著她,到了畫閑院換了就好。
茹茹抱著孩子,秦牧隱左右牽著兩個孩子,茹茹的身子軟,黎婉心也跟著融了,瞥了眼身邊的秦牧隱,他冷著臉,動作僵硬,好像不太喜歡安安康康,康康年紀小感受不到,安安看得懂人臉色了,明白誰喜歡他和不喜歡他了,中途,掙紮了好幾次要把手縮回去,不過被秦牧隱強行拽住了,“天黑了,路打滑,我牽著不會摔倒。”
黎婉走了一會就氣喘籲籲了,秦牧隱見她累得不輕,伸手要抱茹茹,茹茹窩在黎婉懷裏昏昏欲睡,睜開眼見是秦牧隱,側著身子往黎婉懷裏拱。
“侯爺,沒事,走走就到了。”黎婉覺得她為何不帶紫蘭和紫薯來,抱著孩子走了一段路有些吃不消了,又走了兩步,黎婉感覺懷裏一空,秦牧隱已經強行把茹茹抱了過去,茹茹看到了,嚎啕大哭,趴在他肩頭朝黎婉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