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一走神,筆下的字歪歪扭扭,最後一捺拖出紙外落到桌子上,她急忙退開一步,抓起旁邊幹淨的紙往桌子上擦去,握筆的手也染到了不少墨,收拾好了出來,紫薯說周鷺來了。
好些日子不見周鷺了,黎婉忙吩咐把人迎進來,周鷺比之前氣色好了許多,皮膚白了,臉上長了肉,看上去愈發溫柔鮮亮。
周鷺也暗暗打量著她,黎婉本就長得好看,一深月白色茉莉花紋的對襟衣裙,內罩淺粉色的煙羅輕紗衫,一頭烏黑的發絲挽成如雲髻,輕攏慢撚的雲髻裏插著紅寶石的釵子,頂端垂下兩顆嵌花的珠鏈,頭搖晃時,鏈子上的寶石微微搖晃,更顯出傾城之姿,白嫩細膩的臉蛋上盈盈透著粉紅,精致動人,濃密黑長的眉毛好似墨筆輕輕點過,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波光瀲灩,黑白分明的眸子漾著溫婉的笑,周鷺微微愣神,突然想起德妃娘娘來,她身邊的丫鬟說得不錯,可不就是狐媚子嗎?
“久了不見你愈發好看了,難怪堂弟要你在家裏稱病,換成我也舍不得你外出。”周鷺拉著她的手越發沒個正經了,“瞧瞧這雙手,嘖嘖,肉嘟嘟的比囡囡的都還滑潤……”
黎婉好笑,抽回手,耳根一紅,“大堂嫂來就說這件事?”
周鷺挑挑眉,進屋坐下,婆婆張羅著給二弟說親,好些年不在京城了,尋她問問黎婉可有相熟的品性不錯的女子,周鷺與黎婉說了,黎婉搖搖頭,她沒什麼朋友,走得近的適齡女子就是喬雙雙了,她性子好家世好,可惜人家心有所屬了,再者就是沒有了。
周鷺遺憾,二弟的親事高不成低不就,公公隻說了性子好相處其他不必介意,京城裏邊好相處的女子多的是也要她認識才行。
“本以為你在京裏邊久會認識一些,如此看來,隻有多結交一些了。”周鷺不喜歡和京裏邊的夫人小姐打交到,秦家三房好些年不再京裏邊,說話的口音帶了淮南濃濃的鼻腔,當著麵不說,周鷺私底下聽她們議論她說她是小地方來的,說的話有些都不明白,周鷺的口音重,有些時候不自然就用了淮安的語言,京裏邊的人聽不明白是自然,一次兩次,周鷺愈發不喜歡起來,她也看不慣那些所謂的小姐夫人,為人矯揉造作,說話拐彎抹角,在外邊就算了,對著朋友親人也是如此,人活這麼多年一直偽裝自己,她們不覺得累,周鷺都替她們累了。
黎婉想也隻有這個法子了,笑道,“不用太著急了,靖康王納側妃那日去王府的人肯定多,你多留心兩眼就成了。”黎婉寬慰她,問周鷺,“二叔在城門外要飯的事你聽說了沒?”
說起這個,周鷺緊蹙的眉頭立馬舒展開來,“怎麼不知道?公公今早去了,說是縱然皇上處置他們離京可現在人已經廢了不能留在那邊丟了秦家最後的臉,小堂弟以後還要走科舉,公公的意思為了小堂弟也不能叫二叔這麼下去,花了些銀子買了兩個人將二叔帶到了一處村子裏,準備給他修建個茅屋,餘生就在村裏過了。”
一個人住在村裏的日子怕也不好過,村子裏都是住了幾十年的人家,秦淮突然去了,旁人也隻會對他敬而遠之,從高高在上的尚書到了連農戶都嫌棄的殘廢,寂寥,落寞,孤獨,秦淮以後的人生。
在那種地方,人的心思會愈發清醒,不知他是否悔恨當初的所作所為,欺騙一個清白之身的姑娘,毀了人家一生,黎婉本以為是個不懷好心的,現在看來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被人欺騙生下兩個孩子沒了清白,死了兩個孩子以後沒人照顧,要活下來還得忍受世俗的眼光,一個婦人帶著孩子,其中的艱辛不必說。
“這樣也好,承王妃專心帶小王爺不怎麼出門,外邊的閑言碎語不要影響了她才好。”秦籽韻上一輩子淒淒慘慘,這輩子該有一個好一點的結局,結果遇上秦淮不成器,丟臉丟到了城外。
周鷺認同黎婉的說法,這世上總有人到手的東西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覺得彌足珍貴,可是容不得他們後悔了,李芳芷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回到淮安,李家的人說她是掃把星,秦家的宅子不會再讓她進去住,之前送了銀子給她的夫人們恨不得剝了她的皮肉,聽說她被逼得快瘋了去李家鬧了幾場,之後自己在淮安找了一處宅子住著,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兩人各自想著事,黎婉吩咐人把書桌上的東西收拾了,拉著周鷺去靜安院陪老夫人說說話,昨日找張大夫把過脈,說她身子沒有問題了藥膳可以停了,偏生秦牧隱咬著他之前不是這樣說的,藥膳得到靖康王的喜事一過再說。
黎婉聞著味道心裏就難受,去了靜安院晚膳在那邊用,李媽媽總不會讓人將東西送到靜安院來。
周鷺不知道黎婉打什麼注意,沒有拒絕,“也行,順便問問老夫人在京中可有合適的人選。”老夫人不常走動,哪戶人家小姐的品性怎麼樣老夫人還是清楚的,老夫人給夏敬介紹的那家小姐性子就很好,周鷺在宴會上見過一次,說話時聲音細柔,低調賢淑,好相處得很,可惜她沒有妹妹,不然,秦牧翼的親事就好說了。
江媽媽對黎婉恭順有加,黎婉仍是不卑不亢的態度,臉上掛著得體的笑,江媽媽的侄女現在不知道如何了,她沒有在再提起過,黎婉也不多問,該怎麼和江媽媽相處還怎麼來。
周鷺感覺到江媽媽態度轉變很大,以往江媽媽給黎婉請安時,態度多少有些看不起的意味,現在完全變了樣子,不由得掃了黎婉兩眼,她臉色紅潤在侯府的日子過得怎麼樣一看便清楚了。
她陪連氏參加宴會,許多人說起黎婉都說不忿,嫉妒,不甘,無可奈何的神情,此時再看江媽媽的態度,周鷺衷心的為她高興,她不僅人長得好看,性子也好,很難不讓人喜歡。
周鷺進屋,老夫人坐在繡架前,手裏拿著針線,周鷺和黎婉對視一眼,二人皆震驚,黎婉上前看了眼老夫人繡的花樣子,現在隻有一種眼色密密麻麻看不出是什麼,“老夫人怎麼想起做針線了,現在府裏有繡娘,您需要什麼交代她們便是。”
老夫人抬起頭,笑著讓二人坐下,悠悠解釋,“這些日子閑得緊,許久沒有動過針線了,這個還是好幾年前沒有繡完的,今日江媽媽收拾櫃子的時候找了出來,來了興致就自己繡繡,本就是打發時間的,何須交給繡娘?”
側身看著周鷺,“你婆婆身子骨可還好?”
尚書府三個孩子,周鷺忙的時候少不得要將人給連氏,有孩子在休息不好是常事。
“婆婆身子好得很,這些日子不便回來看望您,今日我出門的時候還讓我給您說說,她說等勞什子煩事雜事過了她就來。”連氏在老夫人跟前說話沒有顧忌,什麼都敢說。
煩事無非就是秦宅鬧出的事,秦淮出了事丟臉影響的是三房,侯府沒有老侯爺,秦源可是秦淮的弟弟,長兄為父,外人說秦源得勢後就不管秦淮了,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連氏在屋裏沒少罵人。
老夫人稍微一想也明白了,剛才聽江媽媽說了秦淮,畢竟是老侯爺的弟弟,老夫人看向黎婉,“你二叔的事情你可聽說了?”
黎婉點點頭,上前一步收了老夫人手裏的針線,的確是好幾年繡的了,針線都已經泛黃,不夠,花樣子的款式還算新穎,回道,“三叔將二叔處置妥當了,老夫人放心吧。”
周鷺走的時候說起了秦牧翼的親事,老夫人想了片刻,心中的確有一個好的人選,不過因著一件事,現在還沒說親,周鷺一走,老夫人將黎婉叫到跟前,“你覺得興樂侯府的三小姐如何?”
薛娥被劉晉元騙了後一直在侯府沒有出過門,黎婉對她的印象隻有一個傻字,處在內宅心思太過單純,不過秦家人口簡單,長房有周鷺頂著,二房壓力不大,薛娥的性子倒也合適,上次薛老夫人在宮裏也算幫襯了她一把,黎婉不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是不是把人情還了,心有疑慮,“興樂侯府會不會不答應?”
興樂侯府畢竟有爵位,秦源有實權,秦牧莊和秦牧翼還沒參加科舉,興樂侯府怕是看不上。
老夫人想了想,“這個不急,明日去靖康王府吃酒,你想著法子問問薛夫人的意思。”興樂侯府在京城名望還算不錯,不幫襯任何一位皇子,她與薛夫人年歲相當,年輕時與之交談過,言談舉止坦蕩,交出的女兒也沒有花花腸子才是。
黎婉應下,傍晚周鷺走了,黎婉將人送到門口,折回老夫人屋裏,老夫人狐疑地瞅了她一眼,以為和秦牧隱鬧矛盾了,吩咐江媽媽多備兩個菜,飯前秦牧隱來了,手裏提著食盒,邊將食盒打開邊朝黎婉道,“李媽媽說這湯是藥膳師傅吩咐早上就開始熬了,熬出來隻有一碗,過夜喝不好,我就拎著來了。”
黎婉眉頭緊縮,老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小時候秦牧隱調理身子的一段時間誰都不敢得罪他,火氣大得很,等藥膳師傅走了他心情才平複下來。
“既然拿過來了你就喝了吧,想想也就那麼一回事,牧隱小時候捏著鼻子喝,你要喝不下學學他,難受一陣之後就好了。”
黎婉唇角一勾,很難想象秦牧隱冷著一張臉,邊捏著鼻子邊喝湯的情形,尤其旁邊江媽媽還監督著,拿起碗,輕輕抿了一口,味道不錯,慢悠悠喝光了,再去看秦牧隱,一副你很可憐的模樣逗得秦牧隱啼笑皆非,“你倒是勇敢。”
黎婉笑了笑,白皙的臉爬上了紅暈。
靖康王府的宴會辦得極為隆重,兩名側妃同時進門,許多人都來了,黎婉和周鷺站在一起,私下裏說了興樂侯府薛娥的事,周鷺不敢做主,“待會我找婆婆說說,她要是覺得不錯了再做打算。”
黎婉穿了身飄渺裙紗長裙,外間罩了一層紫色衣衫,雍容柔美不失貴氣,整個人看上去慵懶閑散,周鷺不由得讚歎,“我要是有你的身段就好了……”
黎婉與她說正事,她卻沒個正形,和秦牧隱差不多,黎婉別開臉不理她,餘光處,一身藍色長裙的石夫人蓮步輕盈款款而來,黎婉桃眼一眯,眼底閃過一抹冷冽。
“秦夫人也在,沒想到在這遇到你們了,沒有打擾吧。”
石夫人淺笑盈盈,黎婉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她身後還跟著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