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站著兩名宮女,張大夫衝她們搖了搖頭,黎婉傷得重,無論碰著身上哪兒都會加重她的疼痛,她自己走,起碼會減輕些。
兩名宮女垂下眼,矮了矮身子,“奴婢給秦夫人請安……”
宮女身後一名太監滿臉不耐,他敲了好一會都沒動靜,皇上已經在昭陽殿等著了,本想說什麼,對上蘭花姑姑警告的眼神,乖乖住了嘴。
張大夫將公公的神色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的上前一步,叮囑黎婉,“夫人,老奴還要去太醫院給皇上熬藥,就不隨您一道了。”
仁和帝這兩日疑心重,為了不給侯府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張大夫想了想,還是不去昭陽殿了。
黎婉斜眼,沒有點頭,她全身好像被人挖了洞,血汩汩往外冒,流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黎婉咬著貝齒,她身上有藥膏味,蘭花該是趁她昏睡的時候給她上過藥了,張大夫醫術高明,敷藥後卻沒能止住傷口的疼,她想,秦牧隱受刀傷的那一次是不是也曾像她一般,疼得想流眼淚。
張大夫明白她是太疼了,疼得害怕點頭或是搖頭,“夫人不用說話,老奴心裏明白。”
她身上殘留的藥效還沒全部過去,到時才是最疼的時候,十米長的針錐,自己在上邊滾行十米,若不是心性堅定之人,早就熬不過,張大夫搖頭歎息,但願,夫人做的一切能讓皇上消除對北延侯的殺意。
黎婉不能說話不能笑,一步一步走得極慢,宮女跟在身後,皇後和錦妃娘娘已經知道消息了,秦夫人這樣子,她們也始料未及,可是,什麼都不能做。
了解皇上如皇後,走出昭陽殿的那一刹那她心裏就有數了,皇上對北延侯府和承王不是起疑而是忌憚了,忌憚北延侯府壯大和承王威脅他的江山和皇位,黎婉聰慧過人,真要求她幫忙,皇後娘娘想了許久,她怕也是愛莫能助。
起風了,宮女推開門,輕輕走到美人榻前,提醒道,“皇後娘娘,秦夫人往昭陽殿去了,天色已晚,您還沒有用晚膳……”
皇後淡淡地瞥向窗外,眼底閃過一抹狠絕,很快又消失不見,悠悠然晃了晃手裏的鐲子,問身邊的宮女,“書禾,你說皇上會饒了承王和秦侯爺嗎?”
書禾跟在皇後身邊幾十年了,並未瞧皇後露出過如此神情,不甘,濃濃的恨意閃現在常年笑意盈盈的臉上,說不出的詭異,她微微側過身子,瞅了眼不遠處的寶公公,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看著秦侯爺長大,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況且,秦夫人都敢入宮告禦狀,必是有所準備……”
皇後不管朝堂上的事,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這次,心偏向了承王,她不知道說什麼能寬皇後的心,默默轉身找出一件披肩搭在皇後身上,張嘴道,“娘娘,北延侯府還有老夫人呢,皇上看在已故的老侯爺身上也不會太過為難秦侯爺的。”
皇後搖頭,仁和帝的心思說不準了,昏迷後醒來性子變了許多,對她的態度就能看出一二,平日對著她多是態度謙和不冷不淡,如今,眼神裏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細致的關懷,尊敬,說話時的輕聲細語,這些,以前都不曾有過,反常即為妖,難道仁和帝死過一次對身邊的人有了補償的心思?
捉摸不透仁和帝的心思,皇後索性不想了,問書禾,“秦夫人身子骨怎麼樣了?”
書禾想到宮女回來描述的慘狀,聲音帶了輕顫,“據宮人回來稟報,傷得不輕,張大夫將秦夫人送到蘭花姑姑那裏後秦夫人痛得沒了知覺,那般痛哪是常人能忍受的?”在宮裏生存不乏會用些手段,可是,沒有任何手段比得上可以預知的痛,知道會痛偏生不躲,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無奈中甘願承受的苦楚,身體心理受到的衝擊,誰會願意主動站出來?秦夫人,書禾默默念出這三個字,她怕是會成為京中的傳奇了。
“她是個心智堅定的,算了,看她的造化吧,對了本宮好些十日沒有見過國舅了,你明日去何府報信將國舅一家請進宮來。”皇後說得雲淡風輕,書禾卻察覺到她睫毛不自主地撲閃了一下,不敢揣摩皇後的心思,恭聲應下。
昭陽殿,內閣閣老,六部尚書,三位王爺坐在大殿裏,仁和帝坐在禦書桌前,等了許久也不見黎婉的影子,他想難不成黎婉暈過去了又或者不來了?派人通知了兩次都不見人,黎婉的性子剛烈,不像是中途退縮的人,仁和帝的目光落在下首,手裏的折子是今日黎婉看的那份,思忖一番,抬起頭,“去將石大人和葉大人宣進宮。”
黎婉的架勢是告禦狀,除了石真和葉蘇,他想不出黎婉狀告的人是誰。
公公退到門口小聲叮囑了兩句,門口的太監小跑著走了,公公正要回殿,轉身時,餘光瞥到不遠處一抹豔紅色的身影,他身形一頓,隨即回到了殿中。退到仁和帝身邊時,小聲道,“皇上,秦夫人來了。”
黎婉的身形太過震驚,餘光一瞥,滿是鮮紅的血色,像是凋落的玫瑰花散落在她衣服上,片片暗色。
仁和帝抬起頭,目光從折子移到殿外,奇怪的是過了許久都沒有動靜傳來,公公也覺得詫異,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黎婉站在石階下,一步一步往上走。
她的情形比他想的還要糟,臉上血色全無,緊緊咬著嘴唇,左右兩個丫鬟伸手虛扶著她,手卻不敢觸碰她,離她身子隔了些距離,而黎婉呢,每抬起腳,麵部就不自主猙獰一番,緩了一會接著往上走,白皙的臉因著一上一下的牽扯愈發白了。
留意到一道注視的目光,黎婉抬起頭,對上公公關心的神色,很想回以一個不用擔心的笑,可疼痛使她麵部不受控製,哆嗦的牙齒連嘴都張不開。
公公急忙退回殿中,進了門檻,扯著嗓子通稟,“北延侯府秦夫人求見。”
隨即,仁和帝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又過了一盞茶黎婉才進到大殿中,承王心思一沉,當即要起身,黎婉的手指動了動,承王又坐了回去,從黎婉進門,仁和帝一直注意著承王的表情,見此,臉色黑了幾分,在場的人不動聲色,卻是各有各的心思。
秦源身為吏部尚書,又是黎婉名義上的三叔,他沒有那麼多忌諱,眼神毫不掩飾關切之情,“牧隱媳婦,你傷得很重,得回府找大夫看看。”他起身,走到黎婉跟前與她齊肩,當即跪下去求皇上,“皇上,微臣算是她的三叔,牧隱出事身為長輩理應微臣出麵,讓一介婦人受如此之痛,是微臣的不是,還請皇上容她回府……”
仁和帝擺了擺手,“北延侯府的事與你無關,私底下你們是親戚,朝堂上就不好說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你知道嗎?”
仁和帝的質問讓秦源一怔,黎婉要做什麼他還真不知道,猶豫的空蕩,黎婉已經跪了下去,聲音哆嗦,顫抖得厲害,“臣婦給皇上請安……”
她的膝蓋一觸地,身子即刻軟了下去,手無力的撐著地麵,臉上額頭開始冒汗,說話也戰戰兢兢斷斷續續,還好,吐字清晰。
承王抓著椅子手柄的手一緊,黎婉告禦狀他也是剛得知,秦牧隱的牢獄之災不過是皇上空穴來風,他和秦牧隱行得端做得正,不怕皇上懷疑,沒想著黎婉會沉不住氣,隨即,承王目光暗了下來,黎婉不是拎不清的人,有此舉,必是其中發生了什麼事迫使她不得不這麼做。
目光盈盈轉到上首,父皇的態度值得推敲。
仁和帝倪了他一眼,隨即瞥了眼身後的公公,公公會意,上前,雙手拿起折子。
“將折子給承王看看。”
承王收回手,待看清石真的名字時目光一僵,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一頁一頁往下看,他明白為何黎婉會有此舉,上邊將罪證例舉得清清楚楚,詳細的名單中一半是承王府的幕僚以及和承王平時走得近的官員,他們平日都是商討朝廷大事,他自信沒有越矩的行為,可是,皇上看在眼裏還會這般以為麼?
“承王看了有什麼想說?”
仁和帝重重哼了聲,嘴角微微扯起一定弧度,嘲諷地挑了挑眉。
承王擱下折子,神色肅然,“父皇,上邊狀告北延侯府的事兒臣不予爭辯,後邊說兒臣和秦侯爺勾結,收買朝廷官員這件事純屬子虛烏有,有了哲修,兒臣沒事的時候就待在府裏,極少出門,而那些進出王府的人,父皇您稍微派人打聽就清楚,收買朝廷大員,這種罪名,兒臣萬萬不敢認同。”
承王平時做了些什麼,仁和帝心中有數,可是秦牧隱的行蹤就比較難查清楚了,承王,與秦牧隱走得近這條罪名就夠了。
琢磨清楚了其中關係,仁和帝也不著急了,轉而問黎婉,“你要狀告何人?”
黎婉頭觸著地,努力咬緊牙關,緩了一會,道,“臣婦要狀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靖康王……”
語聲一落,大殿中寂靜無聲,便是承王,臉上的神情也木訥起來。
安王興致勃勃地看著黎婉,她的頭埋在地上,看不清神情,她真是敢開口,狀告靖康王,他興味一笑,開口道,“秦夫人好大的膽子,狀告皇兄,莫不是狗急跳牆了?”
承王和靖康王對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永平侯府和北延侯府也是暗中較勁,黎婉這句話說出來,一點也經不起推敲,安王決定幫她一把,“父皇,秦夫人受了這麼重的傷也要見您一麵,兒臣覺得她該是聽說了什麼。”
黎婉一介婦人,朝堂的事是不清楚的,安王這句話說得妙,聽說,即使說錯了也是外邊傳的不對與她與北延侯府沒有多大的關係,算是間接給黎婉留了退路。
仁和帝瞪了他一眼,安王沒了兵部,心裏怕是清楚太子之位他沒份了,現在就是坐山觀虎鬥,唯恐天下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