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受教。”墊上人一字一頓,說的艱難。他的後背筋肉外翻,血流不止,膝下的拜墊,已經看不出本身的花紋圖案,一片血汙。殿中點滿了長明燈,可他卻感覺不到一點溫暖,冷汗順著他的額間頸後汩汩而下,與他身上的傷口相遇,又是一陣陣令人昏厥的劇痛。
殿門外,寒風呼嘯而過,殿門內,木魚聲陣陣,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聲音。
寒冬的夜晚最是難熬。
尋常百姓此刻都已歸家,關起門來,把柴火燒得旺旺的,煮一鍋熱湯灌下,或是在暖炕上將被褥一卷,都是極好的。可是有一群人,此時此刻隻能在深山中找個山洞勉強湊活一宿,十分淒慘。六凡山上的工匠,正是這麼一群人。
六凡山原本沒有名字,後因六凡寺得名。六凡寺始建於前朝,鎮寺之寶乃是一座十人高的釋迦牟尼佛石像。此像寶相莊嚴,姿容宏偉,乃是世之少有,又加之不少人曾目睹金頂出世,籠罩佛身,更引來不少善男信女朝拜。朝代更迭,這座前朝寺廟卻保存了下來,不論前朝遺老,還是本朝的達官貴人,都為六凡寺的香火延續,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六凡山下有一座承蓮鎮,鎮中有一個王員外,心誠且慷慨,六凡山上的工匠,都是他找去的。為的就是給六凡山上從山腳到山頂的六處石壁上,都刻上六道輪回佛畫,以壯聲名。如今大雪紛飛,上山進香的人很少,他就看準時機,在這個時候開工,開春之時,六凡山上,自有一番新氣象。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飛快,可就苦了這幫幹活的工匠。天氣本就惡劣,他們又是在深山之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白日裏還算可以忍受,一旦入夜,山風呼嘯而過,方圓幾十裏,沒有一點活物的蹤影,隻有巨大的怪石與他們作伴,陰森詭異。偌大的山洞中,一小撮篝火在中央燃燒。洞中石壁上的佛畫尚未完成,神魔惡鬼,有的隻有半張臉,在跳躍的火焰下,顯得分外可怖。
“嗚——”
風聲如泣如訴,在黑夜裏愈發瘮人。洞中的一名工匠終於忍不住抖了抖,問躺在火邊工頭模樣的人道:“孫老大,剛剛外麵,好像有動靜……”
那被叫做孫老大的,懶洋洋的抬起眼皮:“什麼動靜,不就是風聲?沒事別瞎操心,趕緊睡,明天還要早起。”
“那動靜不是風聲……”那工匠張了張嘴,看著孫老大又閉上的雙眼,終於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翌日清晨,一個慌慌張張的聲音從洞外傳來:“孫,孫老大,不好啦,你快出來看!”
睡得正酣的孫老大不耐煩的爬起來,沒好氣道:“嚎什麼嚎,你老子死啦!”
待他滿臉怒容地走到洞外,順著幾個工匠的視線看去,才頓時駭然大驚,睡意全無。隻見對麵的絕壁之上,赫然是三行血紅大字:
“久聞寶刹大名,奈何緣慳一麵。有相易得,無相難求。佛祖慈悲,必不吝賜以石首,解我相思之苦。
摘星客”
那絕壁之巔,正是釋迦牟尼佛石像所在。熹微晨光中,巨大的石像臨崖而立,薄霧散開,石像頸上空空蕩蕩,佛首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