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已替換】(2 / 3)

“你的步法亂了。”嶽沉檀平靜的聲音從賈無欺頭上飄來。

賈無欺此刻本就焦頭爛額,一聽這話,沒好氣道:“嶽兄有何高見吶?”

沒想到嶽沉檀似乎真有什麼‘高見’,氣定神閑道:“你既出自摘星穀,尋龍點穴的功夫想來學的不少,可知道二十四山?”

堪輿術中用二十四山龍脈朝向來表示二十四個方位,每一個方位都可用卦位來表示,對此賈無欺自然不陌生。

他點了點頭後,隻聽嶽沉檀又道:“你既知道,待會便聽我的指揮。我說哪個方向,你便朝那處去,至於進攻與否,你自己考量。”

嶽沉檀的話,帶著一股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賈無欺想也沒想,就接受了他的提議。見對方一副全然信賴的模樣,嶽沉檀古井般沉靜的神色又為之一動。

說話間,隻見柳菲霏皓腕一抖,飄帶一頭拋向空中,另一頭卻直直紮向賈無欺頭頂的承光大穴。別看這帛帶在空中飄飄嫋嫋,隻要被它輕輕碰到,所擊之處便猶如銀針鑽入,令人痛不欲生。若是生死大穴被擊中,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壬子癸。”嶽沉檀報出了方位,賈無欺腳下一擰,果然避開了飄帶的攻擊。

觀察了片刻柳菲霏的技法後,嶽沉檀道:“我有一法可將她擊敗,但成敗的關鍵,要看你是否夠快。”

“我自然夠快。”賈無欺拿拇指一蹭鼻頭道。

“不快也無妨,最壞也不過身死而已。”嶽沉檀淡淡道。

賈無欺一聽到他這無所謂的口氣,被激得一拍胸脯道:“別瞧不起人,你就好好看著吧,隻要我這一雙腿在,保你性命無虞!”提完勁之後,他又幹咳一聲,“所以,具體應該怎麼做?”

“丙午丁。”嶽沉檀先說出一個方位讓賈無欺避開後,解釋道,“若你的步法可依次從辰巽巳、未坤申等二十四個方位來走,若是身法夠快,即便手無寸鐵,也可將柳菲霏擊敗。”

賈無欺雖不明白這其中緣由,但卻按照嶽沉檀的說法,催動心法,丹田一沉,兩條腿灌滿了真氣,此刻的他,隻覺自己經風一托,便可扶搖直上。

“走。”

嶽沉檀吐出一個字後,賈無欺腳下生風,一步十飄,如幻影移形般朝柳菲霏麵前閃去。柳菲霏的飄帶是快,卻快不過奇詭的步法。況那飄帶掃纏繞掛須得柳菲霏雙手控製,不比賈無欺身形閃轉騰挪來的靈巧,不過幾個回合,賈無欺就摸清了飄帶攻擊的規律,原本難以靠近的柳菲霏現下對他來說,無異於門戶大開,處處破綻。

他依照二十四個方位變換步伐,或進而攻,或退而守,履不沾塵,身形如飛。他雖自覺是直進直退,在柳菲霏看來,他的軌跡卻似乎是一個又一個圓環。柳菲霏於是一改飄帶先前的攻勢,變豎打為橫掃,為的就是以弧形的進攻攔住他的身形。可沒想到的是,她的飄帶就算掃出渾圓的軌跡,也根本破不了賈無欺的步法。一來二去,她攻擊愈發急促,招式銜接之間,也略顯急躁。

賈無欺顯然也沒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他隻是完全按照嶽沉檀給出的方位來走,沒想到竟真的避開了飄帶所有的攻擊,原本在他眼中可長可短,柔軟靈活甚難對付的武器,居然變得如擺設一般。

“嶽兄,你這角度找的真巧,似乎正克了柳閣主的招式。”賈無欺低聲讚道。

嶽沉檀淡淡道:“你可知為何?”

“柳閣主似乎偏愛橫掃,但我的步法卻是縱入,故而她的攻擊始終無法生效。”賈無欺想了想,然後道。

“不錯。”嶽沉檀冷淡的聲音中帶了幾分讚許,“你可聽說過割圓術?你的步法正是用了此術,你從二十四個方位攻去,雖是直入直出,但每一來回卻速度極快,因而落在她眼中,隻見你變化了二十四個方位,軌跡若圓,卻忽略你每一次的進退。對攻勢錯誤的判斷,自然讓她的還擊也無法奏效。”

賈無欺恍然道:“原來是這個道理。”他不由佩服道,“嶽兄,你懂得可真多。”

嶽沉檀雖沒說什麼,臉上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幾分笑意。

賈無欺雖知道此戰不能敗,他卻不想真的傷人,於是隻施展輕功避開柳菲霏的攻擊,卻不主動出手。雙方你來我往幾十個回合,隻聽“嗖”地一聲,柳菲霏將飄帶收回身側,衝賈無欺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姐姐我累了,到此為止罷。”

賈無欺一聽,立刻收住腳步,笑著衝柳菲霏拱手道:“多謝柳閣主高抬貴手。”這時隻聽破空聲響起,一條飄帶不輕不重地打在他的腳踝上,他抬起頭,隻聽柳菲霏一臉解氣道:“終於讓我給打著了!終歸是沒白跑一趟!”

“……”賈無欺無言,隻聽柳菲霏又道:“哎呀我說,你都沒說什麼,你背上那位仁兄又要不高興了。”說著,她腰肢一擰,轉過身朝山崖走去,“想要上山的話,快跟我來。”

賈無欺隨她沒走幾步,就見她停下腳步,朝對麵山崖拍了幾下掌,沒過一會兒,從對麵直插入雲的峰頂上,掉下來一個烏黑的方形物件。柳菲霏手臂一揚,飄揚的帛帶如鎖鏈一般,破空斬風而去,絞住那個在空中快速下落的東西,隨後將它悄無聲息地放在了地上。

賈無欺定睛一看,才發現地上赫然躺著一口沉香棺!

“這是——”

他話未來得及說完,就見柳菲霏伸出手指,點了點棺材道:“若想上山,便躺進來。”

“這便是寒簪宮的待客之道嗎?”一道冷誚的聲音從賈無欺背上傳來,嶽沉檀麵露諷意,“‘鬼蜮伎倆’四個字果然與寒簪宮相配。”

柳菲霏聽了這話也不惱,微微一笑道:“二位有所不知,這是寒簪宮向來的規矩,要入寒簪宮,便先要躺進這棺材裏。”

“如果拒絕呢?”嶽沉檀冷冷道。

柳菲霏姿態優雅地朝對麵壁立千仞的山峰指了指:“來找寒簪宮麻煩的人向來不少,對於不受歡迎的客人,易宮主隻好請他們到那裏做客了。”

賈無欺順著她纖細的手指望去,隻見那崖壁之上,赫然懸掛著一口口屍棺!在崖壁上開鑿石龕並不少見,可與一般在石龕中供奉佛像不同,這崖壁的每一個崖竇內,都放著一口棺材。山崖之上,是金碧輝煌的亭台樓閣,山崖之下,是一口口盛滿枯骨的懸棺,這樣強烈的反差,讓賈無欺在一時半刻之內竟難以反應,猶自沉浸在震撼之中。

“這裏隻有一口棺材。”嶽沉檀的話拉回了他的思緒,在他出神的時候,嶽沉檀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

柳菲霏像是預料到了他的反應,從容笑道:“誰說兩個人不能共用一口棺材?”

“我卻不知,寒簪宮居然落魄到連一口棺材也舍不得的地步了。”嶽沉檀用一種喜怒莫辨的語氣道。

“不是舍不得,”柳菲霏眼波流轉,別有深意地看向二人,“隻是這躺棺材本來不是什麼吉利事,為了二位少沾些晦氣,能少躺一個便是一個,你們說是吧?”

賈無欺聞言,眨眨眼睛道:“可這棺材隻有一口,我二人躺了上去,柳閣主怎麼辦呢?”

“怎麼?莫不成你想與我一處躺不成?”柳菲霏打趣道,見賈無欺急忙要解釋,她又極為親昵地伸手捏了捏賈無欺的臉頰,“姐姐我是不在乎,就怕有人不同意呢。不過嘛,老話說得好,這寧拆一座廟,也不——”她話隻說了半句,就一掀棺蓋道,“所以,還是你二人趕緊進來吧。”

所以?什麼所以?

賈無欺還滿腦袋問號,就聽嶽沉檀冷泉般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進去罷。”

“你不怕其中有詐?”賈無欺看了看一臉笑容的柳菲霏,略略側過頭向嶽沉檀壓低聲音道。

“依拂柳閣的江湖地位,柳閣主總不會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嶽沉檀聲音揚高了幾分,比起回答賈無欺的問題,更像是說給柳菲霏聽的。

“自然,二位放心。”柳菲霏巧笑倩兮,“寒簪崖上雖需要些‘飾品’,但斷不會找二位來要。”

當棺蓋再一次被蓋上時,賈無欺仍難以相信,自己真的已經躺在了棺材中。活人入棺,本該是件心驚膽戰的事情,但他此刻除了有些摸不著頭腦外,竟沒有心慌惶恐之感。或許是有人與他比肩而臥,熟悉的檀香壓過了沉香棺本來的味道,讓他心生安寧。

黑暗中,兩人的呼吸清晰可聞,密不透風的沉香棺中,賈無欺莫名地有些燥熱。也許是升高的溫度激發了香味的擴散,賈無欺隻覺檀香的味道,愈發濃鬱,縈繞在他鼻間,久久不能散去。沒有人說話,可賈無欺卻覺得氣氛變得奇怪起來,他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放輕放慢了幾分。

“放鬆。”

就在他全身緊繃的時候,嶽沉檀冰涼的嗓音突然在他耳邊作響。沉香棺並不大,兩人並臥其中,肩頭相抵,衣袖交疊,稍一動作就能觸碰到對方的身體,就連鼻息仿佛也纏繞在一起。嶽沉檀好整以暇地平躺著,可這句話卻像湊到他耳邊說的一樣,溫熱的氣息直直撞向耳垂,賈無欺不由一個激靈,腿腳突地一抻,仿佛僵住了一般。

“我,我沒緊張。”賈無欺張了張嘴,囫圇道。

“哦。”嶽沉檀應了一聲,隨後仿佛漫不經心問道,“你很怕我?”

“當然不是。”

隻是從未與他心平氣和地躺在一處,居然還聊起天來,賈無欺自覺有些不適應罷了。見嶽沉檀沒了下文,賈無欺又解釋道,“這次見你,比從前似乎變了許多,一時有些不適應……”

“從前?”嶽沉檀聲音中流露出一絲諷意,“你說的是那個滿口‘人生世界,一切皆苦,眾生無知,反取苦為樂’的人吧?”

賈無欺覺得他的語氣十分古怪,略帶試探道:“那日龍淵山莊一別後,究竟發生了何事?”

或許是黑暗與安靜更能激發人吐露心聲的欲望,嶽沉檀沉默半晌後,終於低聲道:“那日喜宴之後,師父親自前來替我調理身體,化去一夢丸的餘毒。我門內功修行,入定乃是基本,師父在我入定後助我突破功力,等我再次醒來,已在垂雲寺中。”

賈無欺聽他語氣雖冷淡,但對天玄大師的尊敬卻分毫不減,躊躇了片刻,終於還是將在龍淵山莊劍閣之中看見他的事忍住了沒有說出口。他調整了下情緒,語帶欣喜道:“既如此,你的功力必定又漲了許多。”

嶽沉檀沒什麼情緒道:“不隻功力,往日種種困惑,都如撥雲見日有了答案。”說著,他譏諷一笑,“從前隻道持戒修定修慧,便能得神佛救苦救難,終得解脫,現在想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三乘十二分教,不過都是擦拭汙濁的舊紙,佛是虛幻之身,祖師不過是老僧徒。人若求佛,便是被佛魔攝,人若求祖,便是被祖魔攝。一幫禿頭老僧徒誇誇奇談,說佛是終極真理,經過無數劫修行,功德圓滿方得成道。若佛是終極真理,他八十歲時為何會在拘屍羅城雙林樹間側臥而死?佛今何在?分明是和我們一樣有生有死,既如此,又何必信他敬他求他供他?”

賈無欺被他這一番‘欺師滅祖’的言論震住了,消化了半天,才道:“你為何會有這種想法?莫不是練功練岔走火入魔了吧——”說著,他就抬起手,想要去摸嶽沉檀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