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回(3 / 3)

輪椅——

自己也曾替他做了一台,可在六凡山時他那麼生氣,薛沾衣也說輪椅被扔在山裏,或許早就被砸了個粉碎……

他垂著頭,神色有些黯然,卻沒注意到身邊人,專注的目光,正落在他的側臉。

“怎麼了?”

一個清冷卻帶著一絲溫柔的聲音在賈無欺耳邊響起。他一抬頭,正對上嶽沉檀沉靜的目光,一時間,那綴天繁光,縱博華燈都變成了虛影,天地之間,仿佛隻有這麼一個真真切切的人,存在於他自己的世界裏。

他抿了抿唇,到底是心中意未平,還是將藏在內心深處的問題問出了口:“我想起了咱們在礪峰鎮逛瓦肆的情形,那時你的輪椅被撞壞了,後來我替你做了一台新的……可是六凡山那次……”說到這裏,他抬頭看向嶽沉檀,有些沮喪道,“薛沾衣說那輪椅被扔在山裏了……”

說完,他又再次低下了頭。六凡山時,他對嶽沉檀有諸多隱瞞,對方卻為他甘受一夢丸之苦,今日想起,仍覺得十分慚愧。

就在這時,他聽見嶽沉檀“嗬”地輕笑一聲,對方唇角微揚,明顯心情不錯。

“沒扔。”嶽沉檀低下頭,湊近他耳邊道。兩人本就被擠得肩並肩,臂貼臂,嶽沉檀再這麼一靠近,一片溫熱的呼吸貼著賈無欺的耳畔,待對方說完重新直起身,賈無欺覺得耳垂還是熱得發燙。

他現在可一點沒了平時的機靈勁,整個人木木的,仿佛沒了魂。後麵的人潮不斷往前湧,他呆愣愣地被撞了個趔趄,剛回過神,左手已經被嶽沉檀牽住。

“小心。”嶽沉檀目不斜視,牽著他手道。

猝不及防的十指交握,賈無欺不用看,就能感覺到嶽檀手指的修長和有力。兩個人手指骨節相抵,仿佛在進行一場秘密的契約儀式。他稍稍活動了下自己的手腕,二人的掌心在不經意間輕微地摩擦,讓賈無欺的心又砰砰地開始狂跳。嶽沉檀適時地緊了緊握他的手,讓他又是一陣燥熱難當。

“你脈跳得很快。”嶽沉檀平靜的聲音中多了一絲調侃。

“你以為誰都同你一般,什麼反應都不會有嗎……”賈無欺嘟囔道。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嶽沉檀反問道。

賈無欺一聽,耳根又紅了,沒好氣道:“平日裏悶不吭聲,這會兒倒話多起來。”

“平日裏話不少,怎麼到我這裏,卻磕磕巴巴起來?”嶽沉檀繼續反問。

“你懂什麼……”

我這叫“害羞”,賈無欺把後半句咽進了肚子裏。

“好,是我不明白。”嶽沉檀從善如流道。

賈無欺拿眼瞟他,隻覺這絢爛奪目的火樹銀花,也不如他的一個側臉令人心旌搖蕩。如此美景,如斯美人,自己如此縮手縮腳,豈不辜負了大好時光?像是從懵懂中突然清醒過來,賈無欺再次恢複到平日裏嘻嘻哈哈,鬼靈精怪的模樣。

“你說,那輪椅沒扔?”賈無欺主動緊了緊握住嶽沉檀的那隻手,“那日山崩,你還顧得上它?”

“知道是有人特意替我做的,自然會好好保管。”嶽沉檀道,“等此番事了,我便帶你去看它。”

此番事了,說得輕鬆,卻是一句重諾。

“好。”賈無欺重重點了點頭。

說話間,一陣吵鬧聲從前方傳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和四周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隻聽一個女聲道:“你這賭坊好沒道理,憑什麼別人進得,我進不得?”

一個冷硬的男生道:“小姑娘,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賈無欺拉著嶽沉檀想往聲音的方向擠,沒想到身後的人如同雕像一般,一動不動。賈無欺抬眼看他,嶽沉檀道:“不去。”

賈無欺繼續帶著渴望的神情盯著他,還不時眨了眨眼睛,嶽沉檀下頜繃了繃,終於改口道:“隨你。”賈無欺咧嘴一笑,拉著嶽沉檀像猴子似地往人群空隙中鑽去。

永樂賭坊,雖不是京中最大的,但永遠是京中最有趣的賭坊之一。所謂有趣,自然指賭坊裏新鮮玩意兒不少,賭法花樣迭出,總能勾得賭徒們手癢癢。隨著去的人越來越多,流連忘返的人也越來越多,這位於城北一隅的永樂賭坊,總算是在京中闖出了些名氣。近日為了符合前來京中的眾江湖人士的胃口,永樂賭坊又新添了不少賭法,連帶著,規矩也多了起來。

規矩其中一條,女客不得入內。

賈無欺看著正與賭坊門口的看守理論的女子,越瞧越覺得眼熟。這女子作丫鬟打扮,麵黃如土,其貌不揚,隻一雙眼睛,偶爾有一絲奇異的光芒劃過,又仿佛隻是錯覺。那女子明顯感受到了身後打量的目光,轉過頭,朝賈無欺瞥了一眼。

兩人視線突地碰撞,那女子朝賈無欺眨了眨眼睛,賈無欺一愣,隨即幹咳了一聲,立刻明白了過來。

“她是易清靈。”賈無欺低聲在嶽沉檀耳畔道。

“嗯。”嶽沉檀淡淡道,“和那日在‘黑店’裝扮相仿,想來對易容之術,不甚精通。”

他這話說得很輕,但對於寒簪宮宮主的耳力而言,已足夠聽得清楚。那女子不動聲色地瞪了嶽沉檀一眼,惹得賈無欺一陣無語。要說這兩人都和少林頗有淵源,應該相處得不錯才是,不知為何從見第一麵開始,兩人就爭鋒相對,連帶著身邊的人也跟著一起遭了秧。

想到自己和嶽沉檀被易清靈“邀請”進棺材裏的境遇,賈無欺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丫鬟打扮的女子麵對著寸步不讓的看守,終於鬆了口:“算啦,不讓進可以,但我兄弟總可以替我進去看看吧?”說著,她一個箭步跳到賈無欺麵前,不知小小的身體中哪裏來的那麼巨大的能量,猛地一拽,就把賈無欺拉到了看守麵前。

賈無欺:……

因為和賈無欺十指相扣還未來得及分開的嶽沉檀:……

易清靈挑釁地睨了嶽沉檀一眼,從懷裏抽出幾張銀票一個勁兒地往看守手裏塞:“大哥,我兄弟膽小,你們那些新奇玩意,他自己肯定不敢去試。看在錢的份上,您幫幫忙,一定讓他把那些好玩的都試一遍,也好回來跟我說道說道,讓我解解饞不是?”

看守掃她一眼,把銀票塞進自己懷裏,“嗯”了一聲,算是應了。他招招手,兩個年輕的小跟班從賭坊裏爬出來,殷切道:“趙爺,您有什麼吩咐?”

守衛朝賈無欺揚了揚下巴,又朝賭坊內示意了一下,兩個小跟班立刻心領神會擁著賈無欺和嶽沉檀往內走:“二位爺,請吧。”話雖說得客客氣氣,但賈無欺卻能清晰感受到兩個人手上的力氣,若是平常百姓,被這麼四隻手禁錮起來,估計是跑不了了。

賈無欺倒是既來之則安之,易清靈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想要跑到賭坊來。況且,少林渡苦和尚願意和她辯辯經,此人也絕不會是大奸大惡之人,她如此周折想要自己把賭坊中的新奇賭法都體驗一遍,恐怕別有深意。

二人一進賭坊大堂,骰子聲、呼喊聲、拍桌聲不絕於耳,大堂中擺滿了賭桌,每一台賭桌周圍都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視線往上移,隻見二樓欄杆處站了一批麵色不善的看守,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賭桌上的一舉一動,四周光影昏暗,隱約閃出一兩點刀光。

曆來賭坊都不是太平的地方,有打手在暗處警戒,倒也不算少見。

賈無欺收回目光,向身邊的小跟班問道:“不知最近新增的玩意兒,都有哪些?”

小跟班臉上掛著大大的微笑,越笑越顯得不懷好意:“這大堂裏都是上不得台麵的賭法,真正的好東西,小的這就帶您去。”

四人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堂,沿著回廊九曲八拐,終於在掛著“酒色財氣”四字匾額的樓前,停了下來。

“爺您先請。”小跟班彎了彎腰,“這賭法並不複雜,您看一輪,必定就明白了。”

賈無欺和嶽沉檀順著樓梯走上二層,才發現二層全是的一間間門戶緊閉的單間。小跟班領著他們進入其中一間,隻見這單間並不是全封閉的,本該是牆的地方,用及腰的欄杆代替,站在欄杆處往下看,中央一圓台,台子後側兩幅巨畫從屋頂垂下,一個寫著“落英神劍”,一個寫著“龍吟劍法”,莊家站在台子中央,正在叫注。

“這是在押什麼?”賈無欺疑惑道,“哪邊劍法更為高明?”

帶路的小跟班笑而不語,默默退了出去,將房門輕輕關上。

眨眼間,下注結束,莊家笑嘻嘻地朝樓上隔間內的客人拱手,然後退到一邊。這時隻聽一陣鼓聲響起,從樓下相對的兩個暗門內跳出兩個臉帶麵具的劍客,雙腳甫一落地,便鬥在了一處,雙方使得劍法,赫然正是落英神劍和龍吟劍法。

“果然。”嶽沉檀淡淡道,“這原本秘不外傳的獨門技法已淪為了賭徒的彩頭。”

落英神劍和龍吟劍法本是翠華、玉泉兩大劍派的看家本領,隻傳嫡係。可在震遠鏢局一案後,秘笈被盜,而門派內凡是習得秘技的人,從首席弟子到掌門無一生還,這劍法在門派中便失了傳承,沒想到今日居然在這裏重見江湖。

台上二人沒打幾個回合,就紛紛使出了各自劍法重的精粹,落英神劍的“落英繽紛”對上龍吟劍法的“龍嘯九天”,劍光頻閃,二人身影快如閃電,淩厲的劍花圍著二人要害處忽上忽下,驀地,劍花綻放處滋養出朵朵血花,一人的劍花已凋零,渾身淌血地倒在了台上。

“好!”

“該死!”

兩種不同的聲音從二樓傳出,在這構造獨特的房子內盤繞回旋,仿佛有成百上千的人,同時為這殺戮一幕咒罵著,喝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