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行人馬輕車簡行往樹林中悄然路過。
一行十二個家仆將身著男裝的莊雲娥與莊緯護在中間,莊平作行腳商打扮,另有七八個軍中調來的好手扮作商隊跟在幾人身後。
他們不敢走官道,專程繞了山路,待幾人出了白帝城好幾十裏,莊緯心有餘悸,一顆心砰砰直跳。
“大伯,那狗……”
“少說話,多行路。”
他訥訥縮起脖子,引來莊雲娥一陣嘲笑。胖乎乎的莊管事跟在幾人身側,眼看山林寂靜,明月高懸,他稍微放下心,尋到機會還同兩個小主人逗趣。
比如:“昔年我和您父親一道駐守南境的時候,有一次困在了一個叫沙溝的地方。天又熱,那地方喲,一滴水都沒有,四周隻有沙子堡,一眼望不到頭。當地人管那叫土林,我們叫它沙溝子,哈哈,毛都不長。”
“莊管事不是蜀中人?”
“我老家在北邊,冬天大雪過膝那麼遠。昔年異族作亂,我老家被強盜搶了,隨著流民一道南下,這才到的燕城。”
莊平點頭,專心行路。
“那時候在沙子溝,你父親生怕我們水喝光了,糧也沒了,急喲,趕著驢沒日沒夜地走。”
“後來呢?你們後來又是如何……”
莊雲娥話音未落,林中響起尖銳哨聲!
“什麼人!”
幽暗的樹林間燃起依稀火光,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不少。幾人迅速圍成一個圓,莊雲娥手握腰間短刀,眸光如電。忽地,又一聲尖銳哨聲響起,越來越多的火光從四麵八方包圍了過來。
仆役們紛紛拔刀,刀光如雪,來人藏在暗處,蓄勢待發。
“閣下攔路是要錢?還是要……”
“我等奉朝廷之命,特來恭請莊小爵爺入京!”
莊平大驚,抬高了手頭火折子。
暗影幢幢的羊腸小道上行來一群人。他們並未作軍士打扮,看起來也不像屯田的民兵。
片刻後,一人騎著棕黑色大馬分開人群,眾人定睛看去,那赫然竟是與莊雲娥有著一紙婚約的季懷璋!
“我來尋我的未婚妻,”他冷笑道:“我同她早有婚約在身,論理,她早已經是我季家之人。即便是她的伯父與兄長,恐怕也不能擅自將她帶離蜀中罷?”
短暫的沉默過後,莊雲娥破口大罵!
季懷璋淡然聽著,揮了揮手,一群精壯家仆漸漸圍了上去。兩方人馬在烏漆嘛黑的羊腸小道上對峙,沒有人敢先動手。在座的諸位都是千金貴胄,無論傷了誰都不好交代。
莊平拔出長刀,怒喝道:“黃口小兒也敢打朝廷的旗號!這裏是蜀中刺史莊岱的遺孤,你季家若敢傷他們一根毫毛,我北大營之人即便拚死也將踏平你季氏祖宅!”
“得令!”
魁梧凶悍的仆役受了鼓舞,殺氣崩裂,齊齊抽刀。一場酣戰就此展開。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依次響起,林間棲鴉振翅而飛,密林裏血氣彌散,寒風森然。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倒在了莊雲娥的跟前,她嚇了一跳,握緊手中短刀,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不行,不能動,她還不夠強。
上次兩個潑皮流氓都能將她輕易製伏,更勿論這一群受過訓練的仆役。倘若離開了眾人保護,她非但不能給我軍增色,反倒將成為暗戰裏的累贅。莊雲娥的右手不爭氣地開始抖。
她想起那時在待霜亭小道上的恐懼,泥土的冰冷與血的味道。
不可以衝動,現在衝上去無濟於事。
“妹妹當心!”
一個壯漢突破了仆役防禦圈,探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驚叫一聲,刀光如雪,卻是莊平冷著臉,生生將那人的手腕砍了下來!
“退後!”
包圍圈越收越緊,可以用來防守的地方也越來越窄。
攻心,攻心,攻心。莊雲娥強忍惡心,靜靜聽著四周此起彼伏的嘶喊與慘叫之聲,猛地抬起頭,大喝道:“我跟你走!”
她的聲音太小,連喊了三次方才傳到對方耳中。
季懷璋揮了揮手,季家家仆陸陸續續停了手。
“我跟你回去,放我哥哥離開!”
莊緯大驚,卻被莊雲娥攔在了身後。
隔著兩隊氣勢洶洶的人馬,莊雲娥抬起下巴,對季懷璋大聲道:“你也可以繼續,但今夜倘若我、或者莊小爵爺有個三長兩短,你季家未必能全身而退。季懷璋,你莫要忘了,蜀中並非隻有你季家一家,盯著這塊肥肉之人也並非隻有你一個!”
莊平訝然側目,瞥見了她手中短刀,恍然大悟。
季懷璋靜靜聽著,也對這傳聞之中魯莽而不講道理的嬌小姐有了新的認識。
她所言不錯,季家固然可以占著先機扣下莊雲娥,但蜀中並非隻有季家一家。今夜他們潛行而來,也並不想大張旗鼓。倘若出了什麼意外,那帶聖諭而來的禮官還住在驛館沒走。
“我跟你回去,別打了。”
莊雲娥的全身都開始劇烈顫抖。並非是因為害怕,那是一種蓄勢待發的激越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