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鳳年少時就出來闖蕩江湖,不久後就闖出名聲,再等到他成為“四條眉毛”陸鳳時,就已經經曆過各種各樣跌宕起伏的大事件。
便是最近一兩年中,陸鳳就先後遇到了金鵬王朝舊事,樓蘭寶藏傳聞風波,紅鞋子組織餘波,還有就是如今遇到的這樁竟是牽扯到造反這樣可誅九族的滔大案。
可陸鳳覺得從沒有哪一樁案件有現如今這樁,最讓他心神俱疲。
會這樣不僅僅是因為這是個滔大案,要知道他也隻是在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第一次在太和殿上對決,發現‘葉孤城’是個假葉孤城時才將零零碎碎的線索串聯起來,發現葉孤城和他同夥大內總管王安等人的大陰謀,而是因為這個滔大案的起因到結果,都牽扯到了陸鳳最好的朋友。
一個是西門吹雪,一個是祝長生。
前者是陸鳳清楚他和葉孤城於紫禁之巔一戰,必是會二者存其一,這如何不讓陸鳳耿耿於懷;而後者,雖然後者加入其中,讓西門吹雪還有葉孤城都免於死在決戰中的不可期命運,可偏偏這也將另外一個讓人很難接受的事實,擺在了他的麵前。
祝長生是當今子。
或者更準確來講,祝長生隻是當今子演出來的一麵。
這個更準確的認知,讓陸鳳心中就像是壓了好幾塊沉甸甸的石頭。
陸鳳不知道自己這是因為被蒙騙了而難受,還是因為祝長生,他那位可愛極了的朋友隻是一個被虛構出來的人物而感到悲哀。
可能兩者都有,隻是他分辨不清出哪種情感占據了上風。
陸鳳望著身著明黃龍袍的子,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出口。他本就不是個愛拖泥帶水的人,現如今有什麼疑問就該破罐子破摔的問個清楚明白,可看著子與祝長生截然不同的氣度,陸鳳隻覺得如鯁在喉,再多的話都不出口。
他想聽到答案,可又怕聽到答案。
最終還是子先開口打破南書房裏的沉默,他道:“王安已伏誅。”
陸鳳一愣,旋即就反應過來子的王安是誰,自是他在宮外曾經遇到過的王總管,大內總管王安。起來陸鳳在先前深陷麻煩中時,就循著線索查到了怡情院,並在那裏撞見一個來青樓的太監,順便還牽扯出了孫老爺的死因,又因為這一連串看似不相關事件,最終在之前太和殿上發現‘葉孤城’是被人假扮的後,串珠成線發現了這下麵隱藏的大陰謀。
如今再來看既然葉孤城和子有過照麵,那子知道他們造反的事情也就無可厚非。那大內總管王安既然參與到謀反中,子自是不會饒了他的,如今他伏誅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現在的關鍵並不是理清這造反一事中的頭緒,而是子他為何開口得第一句話卻是這個?
事實上,陸鳳都沒有發現在子沒有提起祝長生的事,而是起王安時,他已經下意識的鬆了口氣,大概是如今覺得短痛不如長痛吧。
將陸鳳細微神情都盡收眼底的顧青,半垂下眼簾繼續語氣尋常的:“念在他曾貼身服侍過朕十數年的份上,朕賜了他全屍。”
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陸鳳再次深深感覺到子和祝長生的不同。
以及陸鳳總覺得子的語氣不該是這麼平淡,雖然他不是很清楚王安這個大內總管到底是什麼生平,可光看他假傳一句話,就能把子從文華殿引到南書房,就知道他往日定是能得子信任,否則南王也不會選中他來做皇城的內應。且不王總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選擇背叛子,可如果他自己被最信任的人從背後捅刀子,還是下是死手的那種,他絕對做不到像子這樣神情自若,仿佛在“明日禦膳吃什麼”般。
這座皇城它可是座吃人的怪物?
“至於南王,朕的皇叔——”子沒有急著往下對南王的判決,他仿佛想到什麼,頓了頓後才開口道:“謀逆造反本是死不足惜的大罪,隻父皇曾留下來密旨,若皇族人造反留其性命隻貶為庶民。”
陸鳳挺驚訝的,大行皇帝當初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留下這麼一道遺旨的?
子完已從禦案後走了下來,來到禦案下擺放著給平日來奏事的大臣們用的椅案旁,徑自坐了下來,又指著幾案另一側的椅子讓陸鳳也坐。
君有命,而莫不敢不從。
陸鳳原本的思路就此被打斷,當下深深俯身心中苦澀道:“草民謝皇上隆恩。”
這般後他才坐到那張椅子上,而且還如坐針氈。
來陸鳳本就是個灑脫不羈的人,而他平日裏也都是在向來不拘節的江湖中飄蕩,又朋友遍下,到了哪裏都是最受歡迎的也是最自在的那一個,可現如今在這座巍峨的皇城中,陸鳳再是有自由自在的心,也不得不收將了起來。除了伴君如伴虎外,還有陸鳳已深刻的意識到在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是能他和談笑風生的祝長生,而是九重之上的子。
這如何能不讓陸鳳覺得無處安放?
好在這時候子又開口話,這在很大程度上轉移了陸鳳的注意力。
子道:“實話,朕一點都不意外這道密旨有用到的一。”
年輕的子這句話時,還露出個不知是譏誚多一些還是悲哀多一些的笑。
陸鳳本就覺得大行皇帝會有那麼一道遺旨,就必定會有他老人家這麼做的根由,而現在當今再這麼一,自把陸鳳的好奇心全都勾了上來,於是他斟酌片刻後道:“皇上可是早已知曉南王的異心?”
“你是指父皇在立下這道密旨時,就曾暗示過朕嗎?”子搖了搖頭,“朕想父皇之所以會立下那道密旨,是因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來朕的皇祖父共有七個長大成人的兒子,其中最受皇祖父喜愛和器重的是成德太子,原本如無意外在皇祖父百年後,登基為皇的該是成德太子。隻不過後來一場宮變,成德太子英年早逝,同時喪命得還有朕的三位皇伯父,皇祖父的兒子中所餘者就隻有父皇,太平王和南王。”
子將皇家不算秘聞的秘聞娓娓道來,語氣仍舊寡淡的很,聽起來像是站在客觀的立場上來講,可等再下去時語氣裏帶上了笑意,“其中父皇和南皇叔的關係較好呢,在去年朕的萬壽節上,南皇叔從朕的賀禮中便有一件是昔年父皇曾親手贈予他的一塊玉玨。”
“現在看來,不可謂不是世事難料。”
子歎道,可這笑意還有這聲歎都讓陸鳳心擰了起來。
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句話古來便有,而那座人人羨之的龍椅下,就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和骨堆積出來的。為了它,骨肉相殘,兄弟反目,同室操戈,刀劍相向的比比皆是,即使他們本是血親,該是最親近之人。
“願後身不複生王家”,又豈非隻是一句空談?
陸鳳忍不住抬眼去看子,子已垂下眼簾,使得那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鋒銳散了大半,隻留下一分本就有的稚氣。
陸鳳這才恍然意識到子,他和祝長生一樣都隻是剛二十歲的年輕人。
可他和祝長生呆在一起時,一直有這樣的認知,平時都不自覺的照顧他,但跟子在一起時,陸鳳更多的還是認知到這是背負著江山社稷,心懷黎民百姓的九五之尊,而年輕的子,就在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這一經曆了親信之人的雙重背叛!
陸鳳更不自在了。
這時子睜開了雙眼,他目色清明,眼底仿佛有深不可測的漩渦,將眼角眉梢的稚氣遮掩的全無蹤影,讓見到他的人隻會認為威重重。
而他此時覺察到了陸鳳的不自在,親和無比道:“是朕的疏漏,忘了叫人奉茶來,還是陸鳳你更喜歡喝酒?朕知道你是無酒不歡的,朕這兒有上林春的竹葉青,又一村的女兒紅,瀘州的大曲酒,便是你想嚐鮮,也有屬國朝貢給朕的波斯葡萄酒。”
陸鳳確實崇尚“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若是平時他也很想見識下何為“葡萄美酒夜光杯”,可現如今有人這麼慷慨的招待他,他卻心中隻剩下苦澀一片,因為不管是上林春,還是又一村,都是他曾領著祝長生去過的酒館,便是瀘州大曲他也跟祝長生在起美酒時列出來過。
子現在這麼如數家珍,又是什麼意思呢?
陸鳳心中特別不是滋味,在心中苦笑後道:“草民喝茶便好。”
子沉默了半晌後才道:“既如此,朕便讓人上茶。”
陸鳳低下了頭,仿佛對地板上鋪的波斯地毯起了莫大的興趣。
一時間,南書房中落針可聞。
那邊自有汪直親去沏了茶,是子慣常喝的六安瓜片,不過現在對南書房外麵候著的人來,是什麼樣的貢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都那麼久了,子和陸鳳到底在些什麼?
當然了,對首輔商輅商大人來,國丈才是最重要的。
以及對司空摘星來,他現在的心情和陸鳳的是有更多重疊的,畢竟他和祝長生近距離接觸過,而其他人都沒有,他們也隻是認為無劍劍客祝長生隻是子闖蕩江湖的“化身”而已。
而就是因為有過近距離接觸,所以司空摘星現在才心情特糾結,加上又擔心陸鳳,他就沿著南書房前的青石板鋪就的禦道來來回回的走,走得那叫一個虎虎生風,明明他從外表上看過去就是個隨時都能厥過去的老先生。
老實和尚被他轉的心神不寧,隻有開口叫住他,又因為是在皇城重地,就隻有壓低聲音道:“你能不能停下來?你走得和尚眼都要花了。”
司空摘星幽怨的看了一眼什麼都不知道的老實和尚:“你以為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