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鯨幫大帳內,幾名歌女正揮著衣袖翩翩起舞,可絲竹管弦卻被陣陣歎息掩蓋。龍剛耀側躺在虎皮交椅之上,雙目無神,盯著前方,絲毫不在意麵前婀娜的舞姿,也不知在感歎些什麼。身邊的九股鋼叉直挺挺插在地上,像是在訴說昔日的輝煌,可如今倒顯得幾分落寞。突然,一名小校闖了進來,跪在地上道:“大哥,戚興又來拜山。”龍剛耀像是回魂了一般,從交椅上一躍而起,目放精光,立刻起身出帳相迎。還隔著數丈之遠,早瞧出些許不對,怎麼戚興走路全然沒有生氣,全身飄飄然,顯然是內傷未愈。龍剛耀三步並作兩步,也不管其他人,徑直趕到戚興身前,見他原本英俊的臉上平添了許多傷疤,滿心說不出的難受,伸手扶住戚興手臂,心中已有了數,這江南除了東廠的人又有誰能和這夥人作對,沉吟半響才道:“兄弟受委屈了。”戚興喘著粗氣正待搭話,徐雅從身後探出腦袋道:“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功夫這麼好,靜養幾天就行了,倒是你一副病泱泱的,真該好好補補了。”陸清瑜一把拽住徐雅,無奈賠罪道:“龍幫主休要和個小姑娘一般見識。”衛廣解釋道:“這位是陸清瑜的義妹,偷偷跟著來的,所以上次你沒見過。”
龍剛耀微微一笑,也不介懷,請他們幾個進去,屏退了左右歌女,命人添酒設宴。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幾樣精致的家常小菜擺上了桌,徐雅不管他們那些事,看見愛吃的菜隻管就吃。倒是戚興滿懷心事,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杯接著一杯飲酒。龍剛耀勸道:“你傷還未愈,喝這麼多做什麼?”戚興趁機接道:“在沈文那兒天天美酒相伴,早就成了癮。”龍剛耀一愣,平時隻能從江湖線報聽得一點沈文消息,可也沒個準信,今日怎能不問清楚:“沈文他還好吧,沒我們督促,怕是武藝都耽擱了。”戚興道:“他好得很,每天飲酒作詩,逍遙自在的,比我們兩個愜意多了。”龍剛耀微微點頭,為戚興滿上一杯,含笑道:“那就好,過些日子你從了軍,一刀一槍搏個功名,這樣你們兩個都算成了平生之願,那我也是歡喜的。”戚興望向龍剛耀,眼神如冰,歎了口氣,冷冷地問道:“我們都能按著自己的方式過完一生,可你呢?你真的要一輩子做別人的狗嗎?”幾個巨鯨幫幫眾蹭的一聲,齊齊拔出腰刀,指向戚興道:“你他娘的竟敢辱沒我們幫主。”眼見整個大帳就要血濺當場,龍剛耀大怒,衣袖一揮,道:“都給我滾,什麼時候輪到你們放肆。”
幾名幫眾收了刀,悻悻而退,到了外邊伺候。衛廣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卻不按著戚興的話頭,轉而吹捧一番道:“戚興你胡說什麼,整個江湖誰不知海豬威名,都在傳又重義氣,功夫又高,最難得的還是能保一方百姓不受倭寇侵擾。如此深明大義之人,那是古今難得的。”陸清瑜安慰好受到驚嚇的徐雅,見衛廣想唱一出紅白臉,立刻回過神來配合道:“戚興說的不錯,怎麼就是胡說了,沈文可是親口說的龍幫主貪生怕死,舍不得打下的家業,為了榮華富貴投靠了城中賈府,做了別人的刀子,還幫著濟世藥行屠盡了百草藥行的人。”這濟世藥行的案子,衛廣和陸清瑜兩個早就查的一清二楚,隻等一個機會就要將其一網打盡。龍剛耀身子一震,又想起那躺在血泊中垂死掙紮的孩童,將頭深深埋進胸口。衛廣又添油加醋道:“你少放屁,龍幫主帶著這麼大的幫派,要金子有金子,要姑娘有姑娘,要人手有人手,普天之下誰敢正眼看他,那需要投靠別人,依我看,是那城中姓賈的,做了龍幫主的狗才對。”龍剛耀仰頭端起酒一飲而盡,怒吼道:“夠了,”又將瓷杯狠狠摔得粉碎。外麵守著的隻當幫主摔杯要殺人,全都手持鋼刀衝了進來,卻見幫主抱著頭蹲在地上,哭道:“你們所說不錯,百草藥行那事是我做的,連那個幼童也是我親手殺得,我本就與畜生無異。可我絕不是貪生怕死,貪圖富貴之人。我全是為了這幫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我舍不得他們。那尹東算什麼東西,對水戰根本就一竅不通,全仗著水師人多炮利,那日要是大戰一場,我定能殺出去,可我的這幫兄弟怎麼辦,他們武藝低微,要是硬闖,多半要到湖裏喂魚。”
這巨鯨幫眾本提著刀不知所以,見幫主如此,皆跪下掩麵哭道:“我們也不是怕死的,殺過好多倭寇也夠本了,隻求幫主帶我們轟轟烈烈幹一場,就是死了也強過受這鳥氣。”龍剛耀上前扶起眾位兄弟道:“我怎麼能拿眾位兄弟性命犯險,就憑我們要對抗朝廷,豈不是以卵擊石。”衛廣見時機成熟,走過去解下隨身佩劍,從粗布中取出龍刺,雙手捧住,舉過頭頂,清了清嗓子,鏗鏘有力地宣道:“請天子劍。”陸清瑜忙拉著徐雅跪安,戚興有傷在身,跪得遲了些。可巨鯨幫的一幹人皆是大眼瞪小眼,他們是江湖中人,哪見過這等場麵,立在原地呆若木雞。衛廣佯怒道:“龍剛耀你見了天子劍為何不跪,難道不想做大明的百姓了不成?”這話道提醒龍剛耀,他身子一跪,朝著天子劍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照著戲文裏演的,有模有樣學了一遍,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其他幫眾也學著幫主做了,可這一傳十,十傳百,霎時間萬歲之聲鋪天蓋地,響徹雲霄。衛廣舉著龍刺,表情凝重,問道:“龍剛耀,你本對大明有功,可被奸人脅迫,誤入歧途,犯下滔天之罪,你知否。”龍剛耀伏在地上,也不知他要幹什麼,隻得胡亂應道:“我知罪了。”衛廣道:“我可奏明皇上,赦免你犯下的罪孽,讓你不再受人欺辱,但你必須今後隻聽皇上差遣,你能做到?”龍剛耀一聽磕頭流血,感激涕零,連聲音都有些顫抖道:“謝皇上。”衛廣心滿意足,收起天子劍,重新用粗布包好,掛在腰間。地上跪著的一幹人等,這才敢慢慢起身。衛廣過去扶起還在磕頭的龍剛耀,道:“要是我們聯手,憑借著皇上的聲勢,定能將他們一舉鏟除,到時你繼續做個自由自在的幫主。”陸清瑜也來勸道:“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番龍幫主願意棄暗投明,我們定能獲勝。”龍剛耀擦幹眼淚,拉住衛廣戚興手臂道:“你們此番幫我,讓我再次為人,龍某大恩絕不敢忘。今後若有差遣,定萬死不辭。”言畢請眾人再入席吃酒,龍剛耀心情大為暢快,發自內心的笑容慢慢回到臉上,已不像先前壓抑,頓時覺得肚中饑餓難當,竟將一桌子菜全都一掃而光。獨留著看呆了的衛廣,陸清瑜和徐雅。戚興笑道:“你們幾位不要大驚小怪,龍幫主飯量本就巨大,要不怎麼能胖出一個海豬稱號呢。”言畢眾人哈哈大笑。旁邊沒人注意的鋼叉在角落閃著隱隱寒光,像是終於等到主人歸來。